斟酌再三,高强才道:“姑苏钱案,牵连甚广,此乃是公相有意攀诬,章诞兄弟十余人除名编管,自己抄家流窜海岛,其冤情确实可怜……”
“高兄,我素知你乃是我的知己,果然不错!既然如此,高兄可愿助我?”张随云一听这话头,当即大喜。
“不过!”赶紧把转折词抛出来,高强问道:“张兄家在西边,令尊晓畅军事,可曾教过兄长,三十六计的最后一计是什么?”
“走为上策……”张随云先愣了下,随即脸色就沉了下来:“高兄,你这话何意?如此冤案人神共愤,张某虽然不才,对沈御史的气节甚为钦佩,纵然破家亡身,也愿学上一学。”
“好人啊!不过,好人干吗不能多点脑子呢……”高强心中感慨,口中斟酌:“张兄明鉴,沈御史破家为国法,确实叫人钦佩,却丝毫无益与人,己身被除不说,章诞案还是依着蔡公相的意思办铁了,如此徒死无益,你我兄弟有用之身,不足为法。”
话说白了,为公理为正义而牺牲,这样的人格是伟大的,但无谓的牺牲,其本身就是一种罪恶,从客观效果来说,这与姑息养奸根本相去不远。
张随云性子直爽,不代表脑子里就一团糨糊,或许刚才喝的那一碗冰镇梅汤也很有效果,他的头脑也冷静下来:“高兄,你既如此说,想必有甚高见,小弟洗耳恭听。”
这话听着别扭,怎么像在损我呢?“高兄”就会有“高见”了?高强心里怪怪的。嘴上续道:“此案之诬,众人皆明,只碍着公相当朝,一意要办而已。若要辩诬,须得公相罢相或者致仕方可。”
见张随云的眼睛又瞪了起来,高强晓得他耐不住,无奈之下,只好压低声音道:“张兄,你且宽心。将本案文牒都整理好,我料两年之中,公相必定罢相。”实际上高强说这句话。心里也不那么拿的准了,历史上蔡京于大观三年罢相。主要原因就是当十钱在全国的推行,导致了市场地极大混乱,物价腾升,民怨沸腾。但是高强来到这时代后,最关注的问题之一就是整顿钱法,而直到目前为止,蔡京也确实依照他的指点。一步步地改善钱法,情况发展下去,未必就会像历史上那样演变。
“而且,钱引这纸币就要颁行,此事与我也有莫大关联,要是蔡京因此倒台,本衙内说不得也要跟着倒霉,那时如何是好?”忽然想到此节。高强心中忐忑,竟连张随云的问话都没听清。
被推了一把,高强这才清醒过来,见张随云棱着眼睛望自己。赶忙胡扯一番,后来连谶纬之说都用上了。好容易才说服了张随云,暂时不申诉此案,等到蔡京罢相时再做分教。
只是此人性直,要是留在两浙提刑任上,每天接触当地的情形,苏州钱案牵连的范围着实太广,别哪天又挑动了他哪根神经。高强忽然想起一事,问:“张兄,此番进京,得无是为了宪司转署之事?”所谓宪司,也就是提刑官的简称,依照大宋律例,提刑官在每路任职不过一年,一年后便须转任他官,或调往他路任职,料来张随云不会撇下自己的公事,专程跑来京城为了这件案子,高强故有是问。
果然不出所料,张随云正是回京等候转任而来。既然如此,高强便生一念,邀他前往京东东路提刑官任上,且将自己即将外放青州知府一事说了:“你我兄弟得以共事一地,何其快哉!况且,令尊大人现牧守济州,两地相去才数百里,张兄有暇时便可前往一探,父子天伦,其乐融融也哉!”
这样的提议,张随云自然一百个乐意,只是对于眼前坐着地这位衙内年方二十二岁,居然就要出任一州的知府,心中大为惊诧,自己的父亲宦海沉浮数十年,遭际前朝名臣蒋之奇地推荐,到现在也只做了一州知府,这小子到现在还没正式做过什么职事官呢!再想想自己,好歹比高强早了三年入仕,升官已不可谓不速,居然已经比他低了好几级,如此巨大的差距,不由得令张随云心中顿生感慨。
送走了即将与自己一同上任地同僚,高强的心思却全部被自己刚刚生出的那个念头占据了:钱法若大行,国家百姓受益,自己也有很大功劳,对于日后捍御外侮大有裨益;不过这件事情办好了,蔡京却也从中得利,其地位想必更加稳固,到时谄臣党羽遍布朝野,国是未必就一片大好,这中间的利弊,也就难说的很了。在这样考虑的时候,高强自然不会把自己也算在“谄臣党羽”之中了。
“眼看自己也快进入朝中,距离权力的核心一步步接近,对付蔡京势力也该提上议事日程了。”高强心里明白,眼下与蔡京的关系看似融洽,却是建立在双方的利益没有冲突,反而很大程度上彼此需要的基础上。而一旦他步步接近权力中枢,由于心中抱着应对即将到来的大宋亡国危机的想法,高强势必要与一手把持朝政的蔡京政见相左,如果到时候在权力的斗争中败下阵来,那么倒霉的不仅仅是自己一族,更可能连大宋地半壁江山都赔了进去。
想到“崖山之后再无汉”的惨状,高强忽然觉得肩膀上沉甸甸地,他不由得啐了一口,喃喃骂道:“该死的老天,好端端把我弄到这个朝代来,扔这么大一副胆子给我……不挑还不成,到时候金兵打进来,自己也是要遭殃的,前面大军败绩,论起治军不严地罪来,自己老爹就是头一份,跑都没得跑。”
心中“贼老天”“死老天”的骂,高强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再仔细一想,顿时大喜:记得历史上,大观四年又有一次彗星犯阙吧?就算蔡京到那时候还在任上,也非得辞官避位不可,不如趁现在开始下些功夫,让蔡京这次罢相之后再也起不来,到时候本衙内便可逐步掌握朝廷大权,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