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自家敌手之人,老来之后便作怀想,反无甚争竞之心了。”
原来如此……高强禁不住的一阵自豪,蔡京能够从元丰开始地剧烈政争中活下来,并且一步一步走到权力的巅峰,其政治实力无疑是大宋朝诸多名臣中的顶尖辈,自己能在他最得意的战场中取胜,并且赢的他心服口服,难道不值得骄傲么?再想想如今朝中并无一个像样地对手,只是一些小人在暗中谣言中伤,大有英雄寂寞之慨,一时间竟有些想念蔡京了。
只见燕青又道:“蔡京居常,多有问及衙内行止,得知衙内诸般措置,直指收复燕云,多有嘉赏,只是几番说及,衙内锐意进取,锋芒太盛,且拔兴太骤,难孚众心,恐怕一旦平燕之后,必为众目所向,恐致后患。西汉周亚夫之事,衙内岂不思之?”
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为汉景帝朝第一名将,然而景帝竟以“此怏怏者,不可为少主臣”,而借故下周亚夫于狱,将他活活饿死。倘若周亚夫不死,武帝即位后进击匈奴,何愁无将?乃要隐忍许久,待卫青、霍去病等新一代将领成长起来之后才能战胜,令人思之扼腕。
“小乙,你所言我亦思之,只是我一意以童贯为主帅,且欲将平燕之功让于他手,俾可令他得享大名而致仕,我则可安居枢府,从容经营北地。岂料战事瞬息万变,辽兵耶律大石等将希求侥幸,燕地精锐一战尽丧,而燕京城中左企弓等人献款,又时不我待,燕京城一鼓而下,我之功犹在童贯之上,乃始料之不及。”此刻对着燕青,高强得以从容回顾自己燕京一战地得失,方喟然道:“此次回京之后,童贯封王,我只进使相,且两河宣抚司骤罢,边事悉委燕云两安抚使司,显见官家亦有摧折我锋芒之意,此亦保全功臣之道。虽然张叔夜、何灌皆为知兵能臣,然而终究望轻,难以骤担重任,朝堂若无我从中主持,大事难料,故而如今虽然为众矢之的,我却依然要知难而进!”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一手撑着桌子道:“小乙,你所献计策,我亦熟思之,若说将你提拔起来,以分我之势,亦可使得,若说这世间尚有人无意名利,只思忠义。非你与贯忠二人莫属,我不信你还信得过谁?只是若为了此事,定要我休妻,实是苦了颖儿……”想想适才蔡颖那般凄怆欲绝地苦况,高强心中如绞,几不能卒言。
燕青望着高强,眼中却又多了一丝温暖:“衙内,你可知道。令小乙思及此计的,却正是大娘?若非她去岁来信,说及高门隐忧将现,教我以出身求仕,连环之计。小乙虽然昼夜深思,却也未必能得此。”
“颖儿教你?此话怎讲?”这话又是大出高强意外,他赶紧连声追问。
“正是,大娘去岁忽然致信小乙。论及时势,以为我高家如日方中,却难保善后,当思所以退保之计。大娘持论者三,一者,大宋立国百余年,朝中皆重文学,而衙内虽亦是科举出身。甚有词名,然终究不与士林,特立独行,只恐人心不服。”这话说白了,就是说高强出身不好,士大夫终究是不大看得起他的,况且高强拔兴太骤,也没时间来在士大夫阶层中培植自己的班底。尤其是中下层的地方官员。更是与他无恩义,这般根基不稳。怎能在朝久居高位。
“二者,本朝文武分立,以文抑武,而衙内出身武门,虽入文阶,如今亦多掌兵事,实乃本朝大忌之一,必遭人参劾;官家素不知兵,一旦格于祖训,或为人臣所惑,则衙内遭贬定矣。三者,衙内多操财计,为本朝理财圣手,官家素所倚重,须臾不得稍离,然亦惧衙内权重,有尾大不掉之势。好在衙内所掌皆为应奉名下,为御前供奉之需,人臣不得言其事,官家亦仰赖衙内助其游乐之用,故而难以急去,衙内故而得安。”
高强自家知道自家事,这几点确实是切中他地心事,想来蔡颖以数载相随,又是深知官场政争奥秘的大家闺秀,独自在山中静思,方能得此。“然则大娘与你信中所言,便是此计了?”
燕青点头道:“大娘闻得左相何相公病势渐重时,便料得朝中必有一场动荡,盖今日朝堂之格局出自衙内一手所创,大家数年相安无事,一旦何相公病逝,左相缺位,群臣必定是一场龙争虎斗。衙内为朝中重臣,人纵不服你,也要惧你,平时不显山露水,一旦相位虚悬,重利当前,势必要将有份染指者尽数驱除方可,到了那时,难道没有亡命之人出来弹劾衙内?以衙内目下众矢之的的形势,一旦大臣群起相攻,那时回天亦要乏力矣!”
“而燕青倘若出仕,再得蔡鲁公暗助,梁相公等人提携,不是燕青夸口,只凭官家昔日在丰乐楼与某相得,两制侍从如探囊取物。诚能如此,则可在朝中与衙内互为表里,将诸多明枪暗箭消于无形,更可令官家对衙内信之不疑。”燕青就这么说着,面上连一丝自得之意也无,直若理所当然一般。
高强心中却是暗赞,凭着他对于赵佶地了解,这位皇帝是典型的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性好征歌逐色,声色犬马,而且最信的就是身边人,高强近年来多在外面,陪王伴驾的时候少了,与赵佶相处时便觉得有些生分。而燕青当年在京城丰乐楼时,便哄得这赵官家无不如意,以燕青这身风月场里滚出来地本事,堪称大宋朝天字第一号帮闲人才,若有燕青在赵佶身边,何愁他不服帖?而燕青若是经由蔡京出仕,在官场上又摆出不大依附高强的姿态来,势必可以从旁影响赵佶对于高强的观感。
可是这么说来,果真是蔡颖主动牺牲了自己,保他高强的安泰么?想到适才蔡颖那凄绝地神情,自己竟还是心存疑窦,高强实是不忍再往下想了,这样一个问题,真的是教他越想越痛,莫非真如蔡颖所说,二人缘分已尽,分开就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在他的心中,却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燕青鉴貌辨色,见高强神情恍惚,已知他地心意,亦叹道:“莫说衙内切身相关,便是小乙,初得大娘之书时,亦是叹息良久。衙内,大娘昔日心系蔡家,以故与衙内相左,自是她妇德有亏,衙内逐她到此隐居,亦是理所应当。然而今日剖心沥胆,不惜己身以报衙内,又是感人殊甚,小乙以为,如今之大娘,方可当得起衙内的命妇了。”
高强骤出不意,整个身子都立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燕青见状,目中更是显得温暖:“大娘在信中说道,她失德过甚,不堪为高家命妇,若以此身报答了衙内,亦可稍偿当年之过,而于衙内而言,亦可免去数年来正室无人之尴尬境地。小乙却以为不然,衙内乃是性情中人,当年高蔡两家刀兵相见,你尚且不忍休了大娘,难道如今大娘幡然醒悟,适可为衙内之良配,衙内却要心安理得地将她一生葬送,自家去逍遥富贵么?断无此等无情无义!”
高强脑中如被雷击,满天云雾一时尽散,站起身来大声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他这刻方明白了自己心中地迟疑和迷惑,究竟来自何处。是啊,若说蔡颖是要赎罪,隐居三年,乃至出家为尼,也已经足以为她当年心向外家之举赎罪了,况且这也委实不能说是什么大过,她到底没有作出什么倒反高家地举动来,一心一意还是想要高蔡两家共同兴盛而已,这也正是她出嫁以来一直致力之事。
何其如今,她已经醒悟昨日之非,愿意全心全意地为了自己着想,能够尽到一个真正的妻子所应尽地义务,自己却要将她逐出门去,坐视这样一个对自己情深意重的女子凄凉一生?无情无义,莫此为甚!
高强正是兴奋,燕青却又是一句话,恰似兜头泼了一瓢冷水:“衙内,为今尚有一件事为难,便是那李易安,衙内将如何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