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祚国书之外,原有一桩密令,要他二人在达成和议之后,务必要请南朝念在两国和好的份上,以兵救援,抵御女真大军的攻势。要知道萧干一降女真。泰州又已失陷。从女真往辽国上京地千里大草原是一马平川,快马十余日即可抵达!女真兵之所以一时未出。只是因为这片草原乃是辽国根本之地,又有许多沼泽,道路不熟的话也不敢冒进,再有后勤也是一个大问题,女真人并不是游牧民族,没有充足准备的话,他们也没办法在这样地荒原上大军跋涉。而相反,契丹部落军在这样的环境中却可发挥相当的战斗力,种种因素加起来,这才暂时阻挡住了女真大军的脚步。
然而这种局面毕竟是不会长久的,现今辽国对于治下地大部分州县都已经失去了控制,辽国五京之中三京俱失,西北和西南面招讨司地兵马又路远难至,可以说,这一年乃是辽国最为难熬的一年,如果在这个时候和大宋再失和地话,辽国地灭亡真是驻足可待!就是这样的局面,叫谈判桌前萧特末和耶律大石的腰杆怎能硬的起来?
纵然明知前路多艰,耶律大石却始终存了一分报国之志,因此以他刚烈的性格,竟比萧特末更能忍辱负重,只是在那里静静地听高强漫天要价,竟尔不动声色。
高强一面说,一面观察对方的神色,自己肚子里都有些佩服起耶律大石起来。老实说,他开出来的条件大概可以和马关条约相媲美了,不但要燕云,还要辽西辽东,除了土地之外,还要马匹牛羊,每年还得辽国倒给岁币若干。如果辽国当真答应了这样的条件地话,也不用别人来打了,顶多五年之内就得全国崩溃,政府破产。
待高强说完,耶律大石脸上竟是微微一笑,道:“高相公一战而下燕云,非徒战之得力,之前不战而得四州实为诀要,足见高相公深知文武相济之道。今日之相谈,关系到我大辽国统,倘若大宋果然如高相公所言,仍旧愿意与我大辽为兄弟之邻邦,始终不辍,愚意相公断不至于开出此等条款来。”
他将身子略微向前倾了倾,那双四楞眼眯起来盯着高强道:“高相公,倘若只是虚言诓骗于我,何不就此将某家放还北国,整兵再决一死战?倘若战胜,大辽全土尽是南朝所有,岂不爽快!”
“好的很,没掀桌子,那就说明你已经有了足够的觉悟,知道在这里必须要作出妥协。才能保证辽国的存续。”高强被他这样反将了一军,心里反而喜欢,嘴上登时软了几分:“大石林牙说笑了,方我兵云集燕云时不向贵国攻伐,难道于此诸军逐次回军之时,反要与贵国大动干戈不成?天下焉有是理!然则萧驸马与大石林牙既奉贵国国书,则亦必有腹案,何妨坦然言之。免得大家你猜我我猜你,徒然坐费时日?”
普通来说,谈判的底线是最大的筹码,谁都不会轻易泄漏给对方,以免落入被动。然而高强这个提议却甚合两位辽使的心意,他们现在最缺地就是时间,如果在谈判上耗费了太多地时间地话,一旦贻误军机。甚或上京都被女真打破,那时节再要大宋的援兵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当下萧特末便也一条一条地列了出来,主要是燕云划归大宋所有,其地百姓无论胡汉,皆为大宋子民。纵使有人北逃入辽,辽国也须得予以遣返;其次辽国将与西夏解除盟国关系,也就是说往后就算大宋把西夏给灭国了,辽国也决计不会发一卒援兵;其三即是高丽从此不为辽国地属国。任凭大宋与之议交;其四是两国岁币从每年五十万减至每年三十万,恢复到澶渊之盟的水平。
这其余几条还罢了,当高强看到第四条的时候,眼睛登时就直了,心说你都被我打成这模样了,还敢跟我要岁币?反了天了!
登时就把脸拉了下来:“余事尚有可议,岁币决计不许,非但不许。辽国尚须每年贡我大宋马万匹,牛万头,此外许我大宋每年向辽人买马十万匹,牛十万头。”
萧特末这时也对高强有了点了解,当下沉住气道:“高相公有所不知,我北地田土贫瘠,往年国中税赋之半皆自燕云,今两地若归还南朝。朝廷用度极乏。又不得征于各属国,如何保得朝廷体面?自知这岁币之赐有所不宜。然实出不得已,若南朝能许时,下官愿应许我辽人每岁于边市向南朝卖马及牛羊橐驼,只须南朝有钱来买时,任凭交易,决不阻拦,每岁至少牛马各十万,如何?”
这话说得倒恳切,但高强还是想不通,正要发飙时,宗泽从旁边轻轻踢了一下高强的脚跟,高强到嘴地话便收了回去,挥手道:“说了半晌,口也干了,不如且请两位使节奉茶,稍坐片刻如何?”那两个自然了然,也就同意罢会。
高强吩咐人上茶点,自己与宗泽转到后进,宗泽便道:“相公,北虏不治食货,其民又迁徙不定,故而每岁岁币对于辽国朝廷甚是紧要,不可或缺,若是买牛马时,只须天灾允许时,他却无妨。今下官有一提议,何不改岁币为朝贡,命辽国岁时进贡牛马,我则量价优给之,将这岁币之赐便加在其中给了他,岂不了当?须知北虏劫掠成性,倘若国中无资财时,不免连年兴兵犯界,我兵处处严备不得休息,其费远过于岁币也。此则祖宗澶渊之盟赐给岁币之深意,伏惟相公深体之。”
高强望望宗泽,一脸的恍然大悟,宗泽不明其意,还道自己说了什么蹊跷话语。原来高强心中却想:“我说明朝以后朝廷每年都作冤大头,对于远来朝贡的各部落,都是来的少,去的多,完全不懂得作生意的道理,颠倒根子在这!看来面对北方的异族劫掠,是个儒家大臣都能想出这点子来啊,既有了面子,又能够满足北方异族对于银绢的需求,当真是个好办法!”
其实要说起来,对于习惯了农耕社会思维地儒家大臣来说,能采取这样的办法解决北族劫掠的问题,已经算是达到极致了。要知道中国北方土地贫瘠寒冷,那帮狼崽子从来都是看着南方的华夏大地口水直流,一有机会就要南下劫掠一番,其实也就跟啸聚山林的绿林好汉一个性质,文明社会地寄生虫而已。
然而站在中国的角度,对于这些异族的劫掠当真是头痛无比,那大片鸟不生蛋的破地方,打下来也没用处,就算是大肆扩充军备,把他打个服服帖帖,你横是不能把人家都杀光吧?哪怕是蒙古人那样地屠杀,到头来也没能灭了多少民族。
于是乎,朝贡贸易就成了最好的解决办法,一方面是万方来朝,给足了中央帝国的面子;另一方面中国的财富也借着这个渠道输送到了异族的手中,暂时满足一下他们的贪婪。假如用现代人最熟悉的社会现象来打比方的话,这就等于是一个富翁给当地流氓交了保护费,不比你请一百个看家护院省钱么?
身处这样地环境,高强才彻底看清楚了朝贡贸易的本质。可是,从明代的实践看来,这种朝贡贸易其实也就是扬汤止沸,根本解决不了实质问题,那些蒙古人、女真人什么的,该抢还是抢,该朝贡还是朝贡,明朝九边照样是驻兵百万,耗费钱粮无数,显然这帮狼崽子比中国的黑集团流氓都不如,连保护费的潜规则都不懂。
既然现在站在这里是一个思想超越了古人的衙内,难道还要重新走这样的老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