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是争出来的,不是谁能给予谁的。
然而现今摆在梁士杰面前最大的目标,并不是从高强和枢密院那里夺回部分权力,而是对于即将空出的左相之位地觊觎,在这左相之争尘埃落定之前,梁士杰根本就不会和高强拉开架势抢权,否则不是被旁人渔翁得利?横竖高强现今是高处不胜寒,等他当上左相之后,大把机会来对付高强。
“梁士杰啊梁士杰,想不到吧,这一计对于旁人算不得什么,但你心中最惧者乃是蔡京复出,此计就正中你的要害,看你疑心生出多少暗鬼来!”高强心中偷笑,蓦地收回眼光,出班向上奏道:“陛下,臣不识古物,却有一事不解,不知燕起居何以认定此物便是大禹元圭,有何凭据?”
大宋朝的官员们大抵没有听过安徒生童话,不会知道皇帝的新衣这个典故,然而现今这局面就很有点象某个小孩子童言无忌,刚才那些拍马屁的人一时间都不晓得如何继续,心里都在那里后悔,我怎么没有先问问这个问题呢?光顾着拍马屁了!
赵佶也是一时语塞,儒家典籍中记载上古事迹最多者,主要是尚书,其中有尧典,有舜典,也曾说及赐予大禹元圭之事。但是仔细回想一下就会发觉,其实尚书中压根就没载明这元圭是什么材料,什么形制,虽说这元圭抓在手里很舒服,看样子算是一件宝物,可燕青凭什么就一口咬定它是元圭呢?
燕青不慌不忙向上奏道:“陛下,臣翻阅经典,确乎不见元圭形制,然而此圭迥非常玉可比,顾臣考较典籍,虑其大义。昔大禹治水,开九山,疏九河,定九州,功莫大焉。故而帝舜赐予元圭,以彰其功,且以天意归之,故有禅让之事,此元圭者,便是大禹受天命之凭据,故而其形制皆合古意。”
他走上两步,指着赵佶手中地玉圭道:“陛下请看,这玉圭上方尖圆,代表天,下方平,代表地。其色玄而赤者,天之色也,岂不闻天玄地黄?而此圭长一尺两寸,两旁排列十二山,又是帝尧首建天下十二州之意……”
“且慢!”高强截入,不解道:“只说是大禹元圭,何以其形制乃是以帝尧行止而定?适才又说大禹定天下为九州?”
燕青复笑道:“枢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物乃是帝舜传于大禹,自然不是大禹所制,而帝舜承帝尧之道。岂可不以帝尧之数,而反去记大禹之功?此亦二帝善体天道,能知天意,故而能将此物传承大禹,卒成大业之故。”
这等话语,就好象后代的导游解说词一样,明明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偏要说它是什么金猴三打白骨精。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这一角是猴子屁股,那一根是金箍棒,下面三个石头依次是白骨精变的老头老太小媳妇云云。总之是不说不象,越说越象,何况大家心知肚明,这种马屁是要拍地,但是也要拍的有水准。道理都说不圆的话,岂不是贻笑天下人?
眼见燕青说得头头是道,赵佶龙颜大悦,高强心知火候已到,用不着再作捧哏了。忙向上称贺道:“燕起居博学强记,所论极是,如此说来,此物毕竟非元圭莫属。此物数千年方得一出。恐是大禹所定九州中,幽州二百年来沦落夷狄,有伤大禹圣德,今陛下奋发英武,克取十六州,全我汉家故地,足见陛下德配天地,寰宇无比。故而上天眷顾降下此宝,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赵佶闻言大喜,笑道:“虽是天意,亦赖卿家等将士用命方得,朕何德之有?”
这等君臣相互拍马屁,形势登时分明,朝臣们至此再无疑虑。纷纷出班向赵佶道贺。一时间马屁与谀词齐飞,口水共脸皮一色。赵佶口中谦逊,手中却把那块玉圭抓地紧紧。
梁士杰从旁看时,心中大为惊讶,高强居然如此赞成其事,难道说自己判断有误,这件事并不是出自蔡京的授意?他一面亦向赵佶称贺,一面肚里飞快盘算:现今这元圭献宝已成定局,燕青原本已有圣眷,现今更加是要飞黄腾达的。这件事倘若是蔡京授意他所为,恐怕是想要让他自己升官,而后相机在赵佶面前进言,引进蔡京入京秉政,如此看来,燕青便是蔡京的一个要害棋子,须得想办法拉拢过来才好。
若是判断失误,此事乃是燕青自己所为,那么此人之善于迎合赵佶处,实不在蔡京之下,偏生又是这般得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自己何不设法招揽于他?一想通此节,梁士杰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高强早已作如是想,故而出班来凑了个趣,大抵是想要和燕青重归于好吧?好不狡猾!
梁士杰亦非常人,当机立断,便向上奏道:“陛下,地出至宝,天降祥瑞,此乃天意眷顾陛下,当择吉日告天地社稷宗庙,而后具大礼,于明堂受之,以示陛下体敬天地之诚。至于天假民王景文,及燕起居引进之功,皆当破格封赏,臣以为民王景文可着即授官大夫,而燕起居博雅君子,善识古物礼制,甚堪嘉赏,可令入学士院为词臣,庶几随侍帝侧,掌宸翰之要。”
所谓词臣者,便是翰林学士的别称,不但官高,而且位尊,等闲人一辈子也难做到这等位置,梁士杰把出这等重赏来,自谓不可曰不厚,想来蔡京纵使能提拔燕青,也不过如此罢?而给予王景文重赏,却是有心要遮他地口,梁士杰久历宦海,深知其中险恶,任何一件大事都有可能被人当作话柄,来对付政敌。这王景文样貌甚是落魄,倘若被人收买了,有心攀诬,说出什么话语来,他执掌中书这几年,凡事几乎都能扯到他头上,岂可不防?
下朝之后,梁士杰得知这王景文居然是四年前就已经入朝献宝了,登时大为庆幸,还好自己见机的早,主动建议给他一个的官职,算是封住了他地口,否则一旦这事被人牵出来,就算不怪罪他,这不识天意、不可为圣君宰相总是跑不掉了,那时节不但左相无望,就连屁股下坐了六年的右相恐怕也要挪一挪了吧?想想后怕,未免又请求赵佶再加封王景文的官职,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赵佶见梁士杰这般说,大臣们的意见大致统一,下面就该进行一贯的程序了。先是从善如流,加封燕青为通奉大夫、翰林学士承旨,天章阁待制,封民王景文为朝散大夫,通判开德府。至于梁士杰请求赵佶接受元圭至宝,以告天地社稷宗庙之事,赵佶却坚辞不可,一味谦逊而已。
这种事大家都是熟极而流,当下便回头去拟表章,大臣们一同押了名姓,请求赵佶接受;赵佶不受,降诏推辞,诏书中欲拒还迎之意甚明;众大臣体味圣意,再次上表劝说,赵佶再次降诏不许。如是者三,最后迫于民意天意,赵佶只得勉强依从,遂定于是年冬至,于寰丘祭祀时接纳之,分遣左相何执中告昊天上帝,右相梁士杰告后土,亲王二人分告太庙别庙,尚书左丞郑居中告太社,太稷,且命郑居中权领礼制局,看详受元圭大礼。
这些繁文缛节,只是虚耗时日而已,是以在此说明。
却说当日下得殿来,燕青满面笑容,一一谢过诸位大臣,尤其是梁士杰荐举之功,更是加意谢过。梁士杰自然是言辞谦和,着意结纳,却不知高强在他身后看到这般情景,一股笑意几乎就要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