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大宋政和七年二月十一日,辽东宣抚使高强自辽阳府大出兵,马彪率众四千为前部,高强与常胜军左军统制李孝忠,率两万军为中军,尚有教师营六百骑随中军同行,王伯龙六千兵为合后,兼运粮草辎重。大军自辽阳出时,共计三万。
在辽阳府地十余日招兵,高强麾下补充了些许新兵,俱是辽东历年兵乱中打出来的猛士,战力心志方面都全无问题,至于行伍纪律,一时也教不了那许多,编入营中之后自有都头什长等人去教他。此中有百骑入了教师营,以林冲选人的水准,这一百骑只怕比之李孝忠所得的两三千新兵还要来得实在些。
出兵之时自然少不得些仪式,什么祭天祭地祭大旗之类,反正是和金国开战,高强便教取了狱中的十名女真人出来,将他们颈血祭旗,什么人道不人道的,这时候哪里管地了许多?从辽东百姓与将士的反应来看,好似对于这位大宋来的宣抚使的手段还颇有些欣赏。
誓师已毕,高强正要下令出发,怎知台角一阵小小骚乱,儿子长恭竟然不知怎的钻了上来,奔到高强身前,仰起头来道:“爹爹,与这许多叔伯待望哪里去?”
高强一愕,俯身将他抱起,笑道:“爹爹与叔伯们去杀女真蛮子,杀得尽了,便好回来与你团聚,你只在家中等我回来,好么?大娘他们自会看顾你。”
这本是哄孩子的话,哪里晓得这小子把嘴一撇,大声道:“好什么?爹爹切莫将蛮子都杀尽了,留些与孩儿杀杀!”这小子,好大的杀性!
高强失声笑了起来,台上台下将士亦有不少听见了这句话,你传我我传你,但有听到的皆笑了起来,不消一刻,满场中皆是笑声。眼见得笑声越来越大,高强提起一根杆棒,当空连挥三下,登时笑声止息。他横杖当胸,一只手将儿子抱到胸前,喝道:“虽我儿有请,今番却不得依他了。众将士,杀尽蛮子,无贻子孙忧!”
“杀尽蛮子,无贻子孙忧!”“杀尽蛮子,无贻子孙忧!”
“起行!”
甲叶锵锵,戈矛耀日,大军一日行五十里。两日一百里,出征后三天,便已与韩世忠余部汇合。其地已经是曷苏馆部地界,原名为大详稳寨。乃是昔日契丹所置曷苏馆部七详稳之一温迪罕氏所居,故而由此得名,后来阿海等温都部人投靠辽东,又扈从阿鹘产大王入生女真曷懒甸路作乱,九死一生始得归还,郭药师等人酬答其功劳。将其部置为曷苏馆路千户之一,并附近诸部而为其部下,阿海感戴恩德,将大详稳寨改名为怀恩寨。当韩世忠在来远城吃了败仗退至此处,便是阿海与召集起来的部民杀出救援,且资以粮草,韩世忠方得在此地立定阵脚,杀退了追击而来地金国三太子斡里朵部,且小有斩获。
闻听高强大军到此。韩世忠当即除了甲胄赤裸上身,唤军校将自己绑缚了,寒冬腊月里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跪在雪地里,一直等到高强中军到来,方大声报上自己的姓名:“韩世忠有负相公重托,兵败来远城,请相公军法从事!”如此反复叫喊不休。
高强闻讯。纵马飞奔前来,果见韩世忠袒着上身跪在雪地里。这可不是什么负荆请罪。那样只是找打而已,所以要背后背上荆条;象韩世忠这样,叫做找死。
高强却也不下马,在韩世忠面前勒住缰绳,喝道:“下跪何人?报上名来!”于是又将那几句话听了一遍。李孝忠等诸将亦皆到了。只是见高强连马都不下,显然不打算草草了事。于是一个都不敢上前,只是在后面看着。
高强哼了一声,大声道:“我来问你,你出兵之时,所部几何?现今尚存几何?”
“末将自辽阳出兵之时,有兵一万,后一千兵入开州相助守城,尚有六千一百三十人在此,另有被伤不能骑马者八百人,战马五千匹!末将无能,累得三军折损甚众,故请相公军法从事!”还是这一句结尾。
“然则我来问你,尔军自辽阳出兵,接战几多次,斩首几何,获俘几何?”
韩世忠微微一顿,复大声道:“末将率部与女真大小四十七战,斩首一千三百级,夺战马千匹,获俘前后七百余,皆囚于来远城,迄兵退之际,皆已斩杀殆尽!”
“如此,则损折两千余将士,斩敌亦两千之数,为杀伤相当矣,尔何罪之有?”说话之间,照夜狮子马已经绕了韩世忠一周,高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痛惜,因为站的距离甚近,他已经看清楚了韩世忠的上身----伤痕累累,几乎没有一条是已经愈合了的伤痕!并且,背后只有一处箭伤,其余都在身前!足以看出,他在最近经历了怎样地恶战,又是如何在受人背后冷箭地情况下浴血奋战。
韩世忠却恍若不闻,依旧大声道:“末将受相公重托护卫开州,今开州未失末将先退,是为违令,依律当斩!请相公明正典刑,以正军法!”
高强再也忍耐不得,大喝道:“你给我起来!金兵未退,你这颗脑袋权且寄下,待退敌之后,将一颗金国太子以上的脑袋来换吧!如若无有,定斩尔首!”
韩世忠倏地抬起头来,紧紧抿着地嘴唇颤动了几下,而后,以与方才同样刚硬地声调大声道:“末将得令!待退敌之日,当以虏酋阿骨打之首还报相公麾下!”
李孝忠见了这番对答,方始松了一口气,赶紧命人上前去解了韩世忠的捆缚,披上两条厚厚的毛毡,再灌下一壶烈酒。韩世忠穿了衣甲,便如一个没事人一般,徒步赶到高强的马前,牵起缰绳道:“待末将为相公牵马入寨。”
高强这可忍不住了,大怒道:“你这杀才,身上许多伤未治愈,又受了风雪侵染,还不快快回去将息,若是现在就病倒了,不但杀不得金贼,本帅当时便砍了你项上人头!”
韩世忠转过头来,呲牙一笑,忽地飞奔出去,跃上一匹战马,又取了一柄铁槊,在军前来回驰骤两遭,方弃朔下马,复奔到高强面前道:“相公放心,末将这颗人头安稳地紧,若不得阿骨打之首,怎甘心!”高强拿他无法,只得随他牵马去。
这一幕,朱武在后面看得分明,却也不敢开口相劝,直到看着韩世忠牵着高强地坐骑进了怀恩寨,方小声向李孝忠道:“韩统制为相公爱将,又领兵与金兵作战有功,何以他如此自苦,相公竟不加存恤,反要问他地罪?”
李孝忠看了看朱武,摇头道:“朱参议,你终不是行伍出身,不晓得将士心中所重者,首则军令,次则袍泽。今次韩统制虽然力战金国大军而杀伤相当,然而既有负相公军令,又于战事中失却两千余同袍性命,以他平素与士卒同食,待之如手足地性子,能够忍辱至今,只是要向相公有个交代而已。若是相公如你所说,对他加以存恤的话,只怕他要就此自尽以谢相公,再不肯忍辱偷生一日矣!”
朱武呆了半晌,亦摇了摇头,方道:“如此说来,相公这般对他,却正是爱之深切?”
“不错!”李孝忠叹了口气:“如果是私门相见,凭着他俩多年交谊,出生入死的相随,望见韩统制如此自苦,相公只怕要大哭一场吧?只是如今为全军之帅,相公非但不能哭出来,便连一丝姑息也不可有,否则如何能统御这些骄兵悍将?”
说到此时,李孝忠不觉已经咬紧了牙,狠狠道:“常胜之名,决计不容玷污!小爷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向金狗索回我背嵬军将士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