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出自大娘己意,我却也要责你。”
小环乍惊乍喜,忙道:“官人,便要恁地责罚,奴家也是甘当,只是大娘整日说道要出家,只等官人那里休书到,我二人苦劝不住,官人你……”一壁说,一壁眼泪又流了下来。
金芝口快,抢道:“官人,你这般赶来,定是不容大娘出家的了,是也不是?”
高强还未答话,蔡颖却微微笑道:“两位妹妹,多承你等拳拳之心,只是此事内中多有曲折,非寻常家事可比。今日官人既然亲身到此,势必要作个了结,敢请二位妹妹出屋少坐,待妾身与官人分剖明白便是。”
金芝与小环都是一脸的担心,却见高强并不作答,亦叫她二人出外,情知自己说不上话,也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小环一面流着眼泪,一面也不忘了将门扉掩上。
终于要说到正题了……如何开场?高强闷了半天,只蹦出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这两个,也不是小女子的,却还是那般浑沌,当真有趣。”
蔡颖微笑应道:“未曾生养,自然还是小女子了。官人如今膝下只得长恭一子,又是常年不得在家,几位妹妹想是寂寞的紧了,虑及高门之后,官人还该上心才是。若然仍不得子,便是多纳几房妻妾,也还使得。”
此种话题,有多久不曾听见了?高强摇头道:“你不在家中,这内宅之事谁能作主?”话刚一说完,他便是一阵心悸,这话题引的,天衣无缝啊!谁之心意使然?
果然听蔡颖又笑道:“官人说的是,国不可一日无君,高门内宅亦不可一日无主。今妾身出家之意已决,官人又肯远来相见,足慰平生,来日即行剃度,当请官人为妾身观礼。官人回京之后,便可再择名门淑女为妻,以正家宅。”
高强定定地望着她,望着她地眼睛。从来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只要你够用心的去看,从那里就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内心,他抛下京城和天下的一切,长途跋涉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看穿蔡颖的心,看看这个女人和自己是否还有缘分未了么?
可是蔡颖的眼光,就那么流动着,如同一泓秋水,清而不冽,在高强的目光注视之下,竟是平静如初,半点也不见波动。高强沉吟片刻,忽道:“颖儿,我从京师到此,你那两封书信,我已尽知。去岁得李易安相告,我已知你欲落发出家之情,惟念及夫妇一场,故而央李易安将了那
前来。却并非有所暗示,李易安于我夫妻皆为益友,多心。”
蔡颖望着高强,依旧是微微笑着,然而此际的笑容却多了几分凄凉的意味:“官人,你我夫妻一场,岂同旁人,你心里想地些什么,当初妾身或者蔽于己见,不能看清。而今在这山上过了些时,当日种种尽皆廓清,难道妾身现今还看不穿么?妾身与官人,缘分已尽,而官人昔日在李易安身上所种之因,今日业已到了结果之时,妾身出门之举,正为得己身之果报,而消官人之业障也。”
这等言语,若是说的旁人。高强必是听也不用听的,然而当说地是自家事时,却是无比地清明。想想二人的过往,还有与李清照相交的种种。造成今日之局势,岂非是三人各自的性格与遭际使然,冥冥中自有天意?
可是,再看看面前这位年方二十八岁地佳人。数载同床的枕边之人,只因为一念起时与自己结缘,落得要在这花信年华。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纵然说什么因果报应。难道往后的日日夜夜,自己就能安然渡过?高强自问。并无此等修为!
用力摇了摇脑袋,高强咬了咬牙,问道:“颖儿,你既云出家,只须求座师剃度即可,乃今日定须得我一纸休书,莫非别有缘由?”若不是逼于无奈,他断不会这般问话,难道一个人内心真实地想法,是可以这样说出来,问出来地吗?但若一直这么打机锋,他恐怕永远也无法得到自己所要地答案了。
闻听此言,蔡颖的目光仍旧是凝定在高强地面上,嘴角依旧是笑容,但那表情却出现了变化,笑容显得甚是欣悦:“官人,妾身当日写下书信时,已知定有今日,之所以不径自出家,全因心中尚存一丝妄念,以为官人既对妾身存了怜惜之心,事势未必定须走到今日之地步。只是官人既有此问,妾身一切尘念就此断绝,当可无所挂碍矣!”
她不理高强,盈盈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走到那观音像前,点起一支信香,头也不回地道:“官人可知,妾身之所以能下定决心,向官人亲索这一纸休书,有何缘由?”不待高强说话,她便自问自答道:“去岁李易安三上二龙山,起初两次时,妾身虽说与她坦诚相待,亦不无私心,甚或有意借她之手,劝得官人回心转意,诚能效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亦足慰平生矣!”
她转过身来,与高强的目光一对,高强惊的从胡凳上直跳了起来,只见蔡颖依旧挂着平静的笑容,双目中却有两行清泪流下来,悄没声息地滑过她的脸颊,一滴一滴的滴落尘埃:“直到李易安三上二龙山,见到妾身时,她竟坦然相告,说道与相公有暧昧之情,且将当日之情事一一道来,巨细靡遗。官人,你可知那一刻,乃是颖儿今生最为绝望的时刻?”从高强上山见到她,直到此刻,蔡颖第一次以颖儿自称,这一刻,她才真正变回了当日身为高强妻子的那个颖儿。
高强还未懂得她地心事,听她说及自己与李清照的暧昧情事,只觉得被人捉奸在床一般的尴尬,正要出言解释,却被蔡颖截住话头。只见她一面流着泪,一面摇头道:“官人,你当日对李易安说,所以与我家反目,并非出于私心,乃是为国家大计,不得不然。当日妾身之所以与官人失和,也正因为此事,亦曾以此向李易安哭诉衷肠,待得知当日李易安对官人说话,竟只是一句深信不疑,妾身那一刻如同五雷轰顶,顿觉昨日之非!”
她轻轻迈步向前,珠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颗一颗落下来:“官人,女儿家一生志愿,只想寻一个英雄夫婿,相夫教子,光大门楣。而颖儿自嫁入高家,却崖岸自高,师心自用,从不曾细思过己身之责,直到听得李易安之深信不疑论,方悟昨日之我,空自占据了官人家宅正位,又几时曾与官人同心不二?便此一处,颖儿已被李易安形容地极是不堪,也就是那一刻起,颖儿方才醒悟,官人心中究竟所恨何事,所思何事了!”
“官人,适才你问颖儿,为何发书请你休妻,是否另有因由,在官人的心中,何尝不是对于颖儿少了一份信任,便如颖儿昔日之于官人一般?即此一言,足证你我无缘矣,罢了,罢了!你能在万机之余亲上二龙山,于我夫妻之情分已是蔑以尽矣,有夫如此,颖儿今生何求?官人,求你放开执念,也去解开李易安的执念,你之于她,她之于你,方是今生之归宿啊!”说到此处,蔡颖已是泣不成声,双膝跪倒在高强身前,将面孔埋在他的大腿上,捉着他地衣襟,放声痛哭。
一个女人一生的泪水,倘若在一场哭泣中流尽的话,该是何等地凄?此时地高强,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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