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寨,从前的大详稳寨,乃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城寨,外墙乃是用巨木和夯土混合而成,连大门都是用木头打造的,除了地势是在一座河畔的小山上,倒还有几分险峻之外,其余就委实乏善可陈了,大小更是只容千余人,顶多就和以前高强所见过的清风寨相仿。
似这样的小寨,不要说让三万大军进驻,就连韩世忠的背嵬军余部也是无法进入的,而是在附近的空地上择地安营。高强任凭韩世忠牵着马,便是先行来到这片营地当中。
宣抚大军来到的消息,早已传遍营地中数千将士,而韩世忠适才雪地告罪之举,更是为诸军亲眼所目睹。当照夜狮子马的前蹄踏入这营地的一刻,亦不须军将号令,无数将士都从营地四方慢慢走了过来,一个接着一个,在高强目光所及的两侧排成长长的行列。而这千百道无言的目光,却都凝聚在一手牵着高强坐骑的韩世忠身上。
一军之帅,年方二十八岁的韩世忠,发髻在刚才肉袒请罪之时业已打散了,现今仍旧是披散在脑后,在自己这些部下面前为高强牵马,面上却是一片宁静,丝毫没有现出尴尬窘迫的表情。
营地本是草创,连校阅军旅的高台也无,因此中军帐也只是设在一个小小土丘上而已。韩世忠牵着马到了此处,便请高强下马,高强却将眼睛四下一溜,忽地朗声道:“背嵬军将士!尔等,适才亦见到韩统制肉袒跪于本帅马前,可晓得他因何请罪?”
一军皆默,偌大的营地里并不闻一句言语,然而隐隐却有一种声响在四周回荡,是心跳,是急促的呼吸?几不可辨。可是手握兵柄多年的高强,对此却不陌生。
他转过身来,向韩世忠道:“世忠,你跳到我这马背上。这都是你的兵,你来说!”
韩世忠应了一声,也不推辞,脚尖在马镫上一点,便飞到照夜狮子马的马鞍上。如此矫健的身手,本当引来一阵喝彩。然而此际这营地中的六千多将士却仍旧是一言不发,一个个眼光火热地瞪视着自己地统帅。
“儿郎们!”韩世忠的说话,竟仍是中气十足,身上十余道还未痊愈的伤痕,还有适才在雪地里跪的半晌,好似对他全无半点影响:“相公厚恩,暂不追究韩某败军之责,若是要保住这颗吃饭地家伙,便用虏酋阿骨打的狗头来换!”
仿佛一阵无形的风吹过营地。六千之众的眼神在这一刹那全都变了,而高强却也能够读懂这种眼神的变化,那是一种充满了热望的眼神,人只有在找到自己地方向,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时候,才能拥有这样的眼神。
背嵬军,原本就是常胜军中最为骄傲的一军。其大部皆为骑兵,余下的龙骑兵也只是因为找不到足够多的战马而已。在冷兵器的时代。单单是马上和马下战士的区别,便足以令骑兵拥有比步兵更为强烈的自尊心,这一点并不需要骑士制度作为规范。而现今韩世忠这寥寥数语,却无疑将这种被战败地耻辱压抑许久的自尊心全部激发了出来,想必到了战场上。阿骨打若真有那种王霸之气的话。也可以感受到这股针对他本人的强烈杀气吧?
韩世忠扫视一周,亦是甚为满意。正要跳下马来,哪知高强却摆了摆手,道:“大将冲锋陷阵,岂可无良马?依你的脾气,此番定然连坐骑也殁于阵中了,本帅这匹马便送于你乘骑,若不能取虏酋首级,也不要还与本帅了。”
韩世忠闻言一怔,用力地抿了抿嘴,好似将什么东西狠狠地吞了下去,方才大声道:“谢相公!”只说了三个字,他又随即将嘴巴用力紧闭,好象生怕用的力量稍微小一点,就会有什么很丢脸的东西从心底里涌出来一样。
男儿有泪不轻弹!现在他需要地不是泪,而是血!
“直娘贼,你能憋的住,我却要憋不住了……”高强不由自主地,也作出了与韩世忠一样地表情,却将手比了比周遭的将士们。韩世忠见了,方才醒觉,向四周道:“儿郎们且返营帐,磨砺刀枪,来日厮杀!”
“杀!杀!杀!”异常整齐的三声大吼,惊得林鸟乱飞,唧唧喳喳不绝。
待众将士渐渐散去,高强方与韩世忠又出了这片营盘,只是现今高强只是步行,韩世忠仍旧牵马跟在后面,当然现在这匹马已经归他了。
与中军汇合之后,又换了一匹枣骝马为坐骑,高强便命大张旗鼓,前去怀恩寨。还未到彼处,已见黑压压的一群人跪在道旁,料想是这怀恩寨的千户阿海等人出来迎接,只是这群人身前用短棒插在雪地里,其上累累地不知是什么物件,高强一时还看不清楚。
待到走地近些,高强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那些短棒之上,竟然全是首级!一个短棒上便是一个首级,粗粗一望,插在雪地里的首级不下百数,看得高强心里有点发毛,他倒不是没见过死人和人头,不过这场面实在是有点怪异,叫人想起了从前电影里某些食人生番部落,不禁抬头望了望眼前地怀恩寨,心说这后面是不是还藏着一头金刚?
那阿海见宣抚相公到来,慌即率众上前迎接。这人虽是生女真,却也识得些汉话,在辽东这诸族混居之地,汉话基本上就是通用语,各族之间交往时俱用汉话,以此但凡各路头领,多少都识得说汉话,阿海在辽东常胜军混了些时,学得倒也似模似样。
“相公,此乃前日小人出兵接应韩统制时,杀得敌兵首级数百在此,望相公点检。”
高强望望那绵延一路的人头,再看看面前满身皮毛、脑后髡发的阿海,登时一阵异怪,心说这些人头下面的部分不会是被你吃了吧?拼命提醒自己,人家好歹也是接触文明的部族。食物充足的时候是不吃人的……“甚好,尔等忠心朝廷,本帅今录尔等功劳,便以军功计首级为赏。稍后便有军吏前来点检首级。”
本以为阿海这是表功,哪知那阿海听见高强说道封赏,忽然激动起来。他汉话本就磕磕巴巴,一激动更加说不好,结巴着道:“小人,小人不为爵赏。只为,只为与那完颜部仇,仇深似海,必杀之!这,这首级之外,尚有些本处叛人,亦被,被小人拿了,请相公。相公处置。”
“哦?”高强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居然小看了这位归化的生女真,此人居然晓得纳投名状!基本上由于同为女真人地缘故,尽管开州左近这个多月来杀得热火朝天,但整个曷苏馆路却一直没有进行动员,而只是由宣抚司下令各千户聚兵分守本处,显示出了宣抚司对于曷苏馆路女真的不信任态度。可是阿海这几百首级一献上。再加上擒拿了本处有意响应和投奔金国的叛人,他的可信度就立刻大幅上升了。
当下翻身下马。扶起阿海及身旁几人,又教大众尽皆起身,方向阿海笑道:“尔能心存忠义,感恩图报,那便甚好。也不枉了本帅大军从尔这厢过境。前去迎战金国兵。待退敌之后,少不得再加封你一千户。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阿海见说,正是感激,又要跪倒磕头,高强拉住了不教跪,客套了好一阵方罢。阿海又问那些擒拿地叛徒如何处置,高强不假思索道:“如旧制,丁壮枭首示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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