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中打探了消息,原来辽东新附之土,兵权都在这六人手上,朝廷中颇有人以此为忧,于是便向赵佶进言,想要趁此时机将这六人在朝中多留些时日,以便高强充分掌握辽东的事权,俾可使辽东官民更加心向朝廷。况且他们六人与宗泽一起南归,宗泽一回朝就面临御史台的调查,梁士杰和叶梦得等人也要借助他们对辽东军政的熟悉,来为宗泽辩护,几样加起来,诸将回辽的时间竟是一拖再拖,直到高强地书信中将辽东战局说得无比紧急,非六将回辽不可,才改变了赵佶的心意,再加上宗泽此时也洗清了身上的干系,得以重回枢密院为官,六将这才得以北还。
“原来如此,敢情还是为我着想了?”高强啼笑皆非,朝廷要消除地方的独立性,这种想法无可厚非,而赵佶属意他来作这件事,也可见高强圣眷不衰,只是这一下太也多余,如果这几个人不是被本衙内制得服帖,辽东哪有这么容易就归顺朝廷?
哪知他对着张所发了两句牢骚,却引出张所地另一番见解来:“相公此论差矣,若言诸将能依从相公,却并非忠心朝廷,此亦朝廷之深意,借以观相公之所为也,相公岂可不慎?”
高强面色一正,向张所拱了拱手:“望公亮赐教。”盖张所字公亮。因两人有门生之谊,故而高强以表字称之。
“相公。朝廷大臣非不知辽东之归附,相公出力甚多,然而辽东孤悬海外,与我大宋无寸土相接,其势尤为难安,况且辽东土归于兵,兵擅于将,一旦一将离心。万众皆怀反侧,此殊为可虑也。况且相公为国家重臣,其势亦不得永居辽东,若使辽东之安危系于相公一身,则朝廷无日不怀北顾之忧也!”
高强默默点头。这一节他也想到,出于唐季五代地教训,大宋朝对于任何可以导致藩镇割据的苗头都是保持高度警惕,而辽东无论是地理还是政情上来说,都可以说是天生地割据沃土,说句不好听的话,哪怕是派个皇子来此处镇守,也要防他自立。何况是用流官?这亏得是和金兵在打仗,辽东又紧邻着辽国,形势极为敏感,否则地话。朝廷地小动作只怕要比如今多出无数倍了。
“其二,朝廷非不知辽东诸将俱素为相公所抚循者,然而惟其如此,辽东既然可以一夜之间归附大宋,亦可以一夜之间背离国朝。惟在相公一念而已!”张所看了看高强。目光与语声都是坚定无比,丝毫也不见闪烁。尽管他说得话字字诛
高强抿了抿嘴,仍旧是不发一言。要生气,要愤怒,要发泄,日前在校场上焚尸高歌时,他已经尽皆做过了,想起那些舍死忘生,为国捐躯的忠勇将士,人家把命都搭上了,自己所面临地这点困境又算得了什么?将心比心,若换了自己是赵佶的话,面对辽东这样无法掌控的地盘,任谁心里都会有想法,会猜忌,会试探,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不正是考验自己对于国家忠诚几何地时候吗?纵使不能象林则徐说的那样,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然而自己身为一手缔造了常胜军的人,怎能背弃军歌满江红里的那一股报国之志!天上,有那么多不灭的英灵在看着自己啊!
“公亮,贯忠既然将此事托付于你,足见他对你是推心置腹,我亦不妨对你明言,若辽东之兵民,实非中原庙堂诸公所能理会得。”高强喟叹一声,身在百年繁华地汴梁的人们,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有多少人能理解辽东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们,他们究竟是何种思维?
“十余年来,辽东迭遭兵乱天灾,人心思定惧乱,谁能给他们安定的生活,谁就能统治这片土地。方金兵入寇之时,辽东皆传女真满万不可敌,故而人人怀反侧之心,立于两端之间,又无宿将统率,故我初闻金兵入寇时,空握辽东七万兵籍,手边竟无大兵可用,若非如此,怎能眼睁睁看着陈元则孤军苦守开州两月之久,死伤枕籍?”
想起当日开州城外长长的白布行列,高强闭上了眼睛,半晌方道:“如今我一战得胜,生擒金主,已然向塞外各部显示了我大宋的实力,是以诸部闻声云集,尽皆心悦诚服。公亮,倘若朝廷久留六将在京师,乃是想要令我得以切实执掌辽东事权的话,想来此计已然得售了,只是,这并非是出于庙堂的策谋,乃是我大宋无数忠勇将士血洒疆场换来地!”
他轰的一拳,雷在桌子上,震得手掌骨生疼生疼,却压不住心头的怒火。开州会战距离六将离开辽东,时间足足两个月,假如六将一到汴梁就返程回来,一路上决不停留的话,他起码有一个月地时间可以让六将放手召集兵力,部署应战,那样的话,开州城下的宋军没有十万也有八万,策划的好的话甚至可以打一个漂亮地歼灭战,何至于象现在这样,凭着运气好才捉了阿骨打,金兵地元气尚在?朝中大臣,不知所谓!
现今在朝廷中掌权的,大半都是倾向于他高强地人,没有多少存心挚肘的意思,即便如此,在决策层缺少对于前线的深刻认识的情况下,也还是险些造成了不可收拾的后果。可想而知,倘若朝中真的有什么奸臣和自己作对的话,别提杀敌立功,即便是想要保住脑袋,也得问问老天爷的心意如何了!
张所在一旁,看着高强被愤怒激红的面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虽然年轻,一曾入参议司,二曾随征燕云,自以为对于军国大事也有所了解了,然而他身处汴梁之时,也一样倾向于剥夺六将的兵权,收归朝廷所有。只是望着高强这个自己一向感激和崇敬的人,如此的愤怒甚至是悲愤,张所年轻的心灵,却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隔了半晌,高强的心绪才渐渐平息,无论如何,打仗总是要死人的,倘若自己兵力多了,想要打一个大大的歼灭战的话,或许死的人比现在还要多点也未可知。往者已矣,在生的人还有自己的路要走啊……
“公亮,如今我一战得胜,辽东民心士气皆为之振奋,趁此势收兵权不难。我日前种种举措,你亦已知晓,依你看来,我这般施为,可能将辽东事权收归朝廷么?”
张所颔首道:“我朝在西北制诸蕃部,亦是这般手法,如今相公只须以花荣等四将统领新募之军,而将其所领万户改置流官守牧,则渤海诸部亦当为诸汉州所制,无从生变,辽东当可大安。只是新募之兵又要授田,现今辽东却无许多田土可授,只得命其向金国征讨,就以新拓之地授给之,可谓一举两得。”
高强不由得笑了起来:“公亮,倒不枉你在我幕府中这些时,居然猜得到我的心意。不错,一俟辽东新编诸军成军之后,我便要命其北征金国,最低限度要收回从前辽国东京道的故地来,就以其田分授加入我辽东新军的将士们。待诸将立功回来,便封赏升官,一面宣布改各汉军万户为州县,仍命原有诸千户为知州知县,依麟府折家之故事,其势可定也!”
麟府折家,自从唐末便世居其地,故号折家将,乃是不折不扣的蕃部,然而自其投顺中原之后,历代均忠心朝廷,北拒契丹西挡夏国,立下了赫赫战功。即便如此,大宋朝百余年来依旧在麟府派驻禁军,由中原派遣将吏统领,与折家并立宰制麟府军政诸事,以为制约之道,譬如高强所认识的何灌,当初也曾担任过这样的汉官。
而如今,凭着花荣等几位忠心大宋,又在辽东享有崇高威望的将领协助,郭药师等番官也对他高强畏威怀德,要想去除辽东的割据色彩,对于高强也只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而已。
而想要表白他自己没有割据之心,那就更简单了,不过是功成身退四字而已,只待辽东事了,大宋北疆平安无事,高衙内拍拍屁股就走人,仰天一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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