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咫尺天涯

家佟彤，咱们之前说的事，作罢吧。”

    “这……这么大的事，轻易地说作罢就作罢？”

    尹西往适时地开口：“佟先生，其实我早对佟小姐说过，我有女朋友，所以我不太理解你们为什么还要提出订婚。”

    此话一出，佟家父母一同看向佟彤，只见她愣愣地盯着早早，似乎还没缓过神来。

    佟家三人走的时候，脸色一个比一个臭，刚一出包间，佟父想说两句佟彤，转头见她红着眼眶，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尹妈妈抱着早早不撒手，喜欢得不得了，尹父一直在一旁逗弄早早，尹老爷子虽然有所收敛，但时不时看过去的眼神也满是柔和。

    麦遥安静地坐在那里基本上没怎么说话，尹家三人只是觉得她的性格如此或第一次见面比较害羞，尹妈妈问了几句话后又开心地去哄早早去了。

    尹西往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麦遥没动，见她没反抗，他得寸进尺地将她的手拿过来放到自己腿上：“那天你怎么走的？那里一早不太好打车。”

    麦遥立刻懂了他问的哪天，轻咬嘴唇：“我喝多了，我不记得了。”

    尹西往细细地看着她：“忘了吗？我都记得，你那么好。”

    他的声音低醇好听，麦遥感觉耳朵开始泛热，她侧了侧脸，红了脸颊。

    尹西往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喜欢喝这个茶叶吗？他们家有款妃子笑非常好喝，有非常淡的你喜欢的荔枝味。”

    麦遥摇了摇头，抬头看向被逗笑的早早，轻轻地说：“怎么办啊，爸爸说让早早姓麦。”

    尹西往微怔，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通常喜怒不形于色的三人此刻全都翘着嘴角温柔着眉眼看着那个白团子。

    如此欢喜的样子，他们怎么可能会同意早早姓麦。

    尹西往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问：“出来这么久没关系吗？”

    她看了眼手表：“爸爸应该快回来了。”

    他丝毫不舍得她为难：“那就带早早回去吧。”说着他站起身，走过去抱过早早，“爷爷，爸妈，麦遥要回家了。”

    三人面面相觑。

    这才想起询问两人的具体情况。

    麦泽生有多顽固，尹老爷子最清楚，纵横商场这么多年他很少有如此无能为力的事情。

    了解了麦泽生的态度后，尹老爷子宽慰自家儿子和儿媳：“先让麦遥带早早回去，慢慢来。”

    麦遥抱走早早时，尹妈妈满脸不舍：“明天还出来玩吗？早早，跟奶奶拜拜，明天还记得奶奶吗？”

    见她如此，麦遥觉得自己似乎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从那天起，像是说好了般，麦遥经常在那个时间带着早早去茶楼，几乎每次都能碰到尹妈妈。

    有次竟然还遇到了尹西往的祖母，她似乎等在那里很久了，见到麦遥和早早，不似别人那样把所有注意力放到早早身上，她摸着麦遥的手，眼圈含泪，含糊道：“你就是娜娜的孩子？”

    麦遥没听明白，以为老太太激动得结巴了。

    早早五个月时已经和刚出生那会儿完全不同了，白胖了许多，尹家从国外买回来的奶粉天天往茶楼送，衣服鞋子成套成套的穿不过来。

    而麦泽生，有次回家早，见她带早早从外面回来，竟然什么都没问，仅仅是脸色很臭地去了书房。

    佟彤给麦遥打电话约她吃饭时，麦遥还挺意外的，不太懂她约这个饭的意思，于是直接以忙为由拒绝了。

    挂电话前，佟彤直言道：“我问了雷欧你和西子的事，我觉得既然你和西子已经没有可能，就应该痛下决心放手，这样你们两人都解脱了，不耽误你，也不耽误他。”

    麦遥有些生气地说：“你谁啊，管这么多。”

    生气其实是因为麦遥觉得佟彤说得不无道理。

    她曾经狠下决心离开过，却又自私地偷偷生了早早，既然生了早早，却又过不了心里那个坎从而毫无芥蒂地与他在一起，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两人关系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这天下午，尹西往和尹妈妈尹西茗三人等到太阳落下也没等到麦遥去茶楼，艾比打了个饱嗝，脆声道：“小舅舅，小舅妈和弟弟怎么还不来，我喝水都快喝饱了。”

    尹西往看了看手表，对尹妈妈说：“我们回去吧，这个时间麦先生应该到家了，她不能来了。”

    给早早泡奶粉时麦遥收到了尹西往的信息，他说问了医生，六个月的宝宝十二斤是正常的。

    对于她今天没去茶楼的事，只字未提。

    不消一会儿，再次进来一条信息，他问她：艾比不喜欢学数学怎么办？如果有时间，你们可以谈谈。

    麦遥忍不住笑了，那么小的孩子，刚接触十以内的加减法，有什么好谈的。

    “有空的话我们说会儿话？”麦泽生站在厨房门口，问她。

    保姆拿着奶瓶去喂早早，麦遥洗了手后去了麦泽生的书房。

    见她进来，他摘了眼镜放下手里的工作，开门见山地道：“我准备送你回英国，已经和你大伯联系了，你喜欢住我们家以前的房子也行，当然去他家住更好了，保姆也联系好了，等早早大一些你想出去工作或者继续在那边上学都可以，明天有空的话去学校办理一下退学吧。”

    麦遥站在门口，愣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才低声问道：“不去行吗？”

    “舍不得走？舍不得这里还是舍不得尹西往？”他揉了揉眉心，“你一直下定不了决心，我帮你做了选择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第二天贾贝妮打电话来吵着要见早早时，麦遥正在去学校的路上。

    “去学校干什么？不是休学了吗？”

    “退学，我爸让我带早早回英国。”

    她说的不是去英国，去英国可能溜达一圈就回来，回英国就比较吓人了，说明她可能不会再回来。

    贾贝妮骂了两句什么，急道：“让司机掉头，我在嘉皇楼下的咖啡馆等你。”

    麦遥最近都没什么胃口，贾贝妮点的咖啡和甜点她一口没碰，贾贝妮说的什么其实麦遥也没听进去多少，应该就是不让走之类。

    贾贝妮心疼麦遥，心疼早早，更心疼尹西往。她还破天荒地骂了自家老板，麦遥提醒她小心扣工资，贾贝妮说开除她她也要说，多大的仇恨要做到如此。

    说着说着，她自己又嘟囔着：“也可以理解，毕竟两条至亲的人命，不过尹西往也不是故意的吧，对了，事故责任人是谁？”

    麦遥摇摇头，她从不敢打探当年的事，只言片语都觉得触目惊心，每次提起心都像是被拧紧的疼。

    “肯定得有人负责啊，不是说西子后来很快出国了吗，那责任肯定不在他。”

    “嗯，我有这样想过，但想到爸爸那么恨尹家，提到他家人就大发雷霆，我又不确定了。”

    贾贝妮扔了张一百块在桌子上拽着麦遥就走：“说明白了再走，说说当年车祸的原因，说说你还要不要他，问问他还爱不爱你。”

    麦遥刷脸就可以直接去到尹西往的办公室，门口的接待人员还是那两人，她们一下认出了她，还亲切地问怎么这么久没来。

    安雪慈见到她，惊讶的神情一闪而逝：“听说你回来，一直没机会见到。”

    “他呢？”麦遥问。

    “在里面，不过……有客人。”安雪慈说客人的时候，表情很是微妙。

    麦遥从早上起来就不舒服，她转身坐到一侧的沙发上，贾贝妮问她怎么了，她轻声说：“有点晕，可能最近没好好吃饭的缘故，没事。”

    贾贝妮站起身走向尹西往办公室：“什么客人有你重要，我去叫他。”说着就去拽门，这时候门从里面猛地被推开，一个女人踩着高跟鞋大步走出来。

    麦遥和佟彤见到对方，俱是一愣，佟彤红着眼眶，眼泪要落不落，明显是被办公室里那个人伤到了。

    她见到麦遥的瞬间眉头就皱了起来：“我们能聊聊吗？”

    麦遥其实很佩服佟彤，在本无希望的情况下近乎孤勇般地一次一次争取，对自己想要的不会丝毫犹豫矜持。

    若她是佟彤，一定不会做到如此。如果佟彤不是喜欢尹西往的话，麦遥会想和她交个朋友。

    尹西往从办公室走出来，见到沙发上的麦遥，惊喜地说：“怎么来了？来多久了？怎么没进去，穿得有点少……”

    麦遥站起来时他已经走到她面前，她说：“在这附近吃饭，所以……上来看看。”

    贾贝妮翻了翻白眼，想见人家就说，解释什么。

    尹西往细细地看着她：“脸色不太好，生病了？”

    贾贝妮嘟囔道：“果然是亲男朋友。”麦遥不舒服，若不是她自己说，她都没看出来，尹西往却一下就发现了。

    他牵着她要带去办公室，麦遥回头看了眼还没走的佟彤：“我送送佟彤。”

    尹西往挑眉看麦遥，贾贝妮给她使眼色，意思好像在给她加油。尹西往没有多问，吩咐安雪慈倒两杯果汁送到他的办公室。

    她们一起走到茶水间，安雪慈倒了两杯果汁后端着离开。

    佟彤笑了一下：“这个秘书也不给我们倒个水，我每次来她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比你对我还凶，我也知道我挺烦人的，如果有人这样缠着我男朋友我也讨厌，可是想到我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你们喜欢，我就又释然了，然后继续每天在尹西往面前晃，不过，真累啊。”

    麦遥在饮水机中接了两杯温水，递给她，说道：“他喜欢你，我没办法，他不喜欢你，我也没办法，你所求的从来不是我能左右的。”

    “你能，如果你退出，我是他的首选。”佟彤说。

    麦遥摇头，她坐回到座位上，喝了口水：“如果我退出，没有什么首选，他不会再选择谁。”

    这话，麦遥从来没想过，可是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惊讶的不止佟彤，还有她自己。

    像是早就笃定一般，是啊，对他如此了解，若不是她，别人他怎么会要。

    这些日子她已多次想要为他不顾一切，往后的日子若最终还是熬不过他，向他投降的话，那现在的坚持和折磨又有什么意义，顶多是让她以后对他的愧疚更多一些罢了，想通了这些，豁然开朗，麦遥猛然站起身，只有一个想法，去找他。

    可突如其来的眩晕使她寸步难行，恍然间退了一步想伸手去扶桌子，却抓了个空，跌坐在地上时，耳中轰鸣，肚子刀绞似的疼起来。

    佟彤冲过去似乎在询问她什么，麦遥模糊中看到她的表情，像是在喊她，可却听不清，只觉得一切的声音都远离了。

    直到尹西往闻声赶来，在他怀里的熟悉的感觉让她的疼痛减缓不少。

    看到麦遥脸色苍白地蜷缩在地时，尹西往吓得呼吸都要停止了。麦遥抱紧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淌下来：“往往，往往……”

    “我在，我在，宝宝我在……贾贝妮，去开车！”他哄完麦遥又吼了愣在门口不知所措的贾贝妮。

    “好疼，我好疼……”

    “老天，哪里疼，告诉我哪里疼？”他手忙脚乱地查看她，声音都颤抖了。

    “肚子……”她哽咽着说。

    尹西往抱着麦遥冲出办公大厦时，楼下工作人员不明所以地跟到门口去看，他们从没见过自家老板急成那样。

    贾贝妮已恢复冷静，虽然握方向盘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尹西往抱着麦遥坐到后座，佟彤跟在他们后面跑出来，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麦遥脸白得像纸一样，汗珠还在大滴大滴地落，她紧闭着眼睛，嘴里一直叫着尹西往：“我不想离开你，哪里也不去，不去英国，不去……我和早早和你好好的……”

    “嗯，好。”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哽咽住，“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

    贾贝妮将车子开得飞快，好在医院并不是很远，麦遥被推进急诊室时，尹西往这才虚脱般地坐到急诊室门口的椅子上。

    腿软到根本站立不住。

    一个小时后，得到消息的麦泽生和尹老爷子尹西往父母都赶来了医院。

    麦泽生怒气冲冲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麦遥怎么了？”

    “Boss，麦遥突然肚子疼，医生正在里面治疗。”贾贝妮忙说。

    “麦先生，先不要冲动。”尹父说。

    “对不起……”尹西往突然说。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当年的事？对不起没照顾好麦遥？

    医生从急诊室出来，见到门口这么多人，环视一周，目光停留在尹西往身上：“没大事了，胎儿保住了，她这些日子没好好吃饭？身体太虚弱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们不知道？已经快两个月了。”医生继续说着，他笑呵呵地说着恭喜。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麦泽生，他一把揪住尹西往的衣领：“你……你……”

    他气到半天没说下去，尹西往没有辩解也没有反抗，像是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麦泽生被尹父和医生劝开，几人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进到病房中去看麦遥。

    她沉睡着，虽然脸色还是白的，但看起来已经不像刚来那么吓人。

    “早早已经生了我没办法，但这个孩子不能要。”麦泽生摸着麦遥还有些凉的手，突然说。

    尹西往诧异地抬头看他：“麦先生……”

    “你怎么能……又让她怀孕？！”麦泽生咬牙切齿地说。

    那是个意外，她喝多的那天，醉的又何尝只是她，他也因为久违的温柔而迷失。

    尹西往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屈膝跪了下去，尹父一惊，刚想上前，被尹老爷子伸手拦住。

    尹西往跪在麦泽生面前：“如果当年的事您要我负全部责任我丝毫不会推卸，我愿用我所有来赎罪，但请您，麦先生，请您让麦遥回到我身边。”这话说完，尹西往眼中大滴的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麦泽生愣住，尹老爷子叹了口气，突然开口道：“我和尹娜一样，叫你泽生吧。”

    麦泽生没看他，也没说话。

    “我去找过你很多次你都不见，这次既然碰到了，那就聊聊吧。”

    老爷子和麦泽生离开病房后，尹西往站起身坐到麦遥病床边，伸手捋了捋她有些乱的头发，这时麦遥慢慢睁开了眼睛。

    “醒了？”尹西往忙俯下身，高兴的神情与他平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肚子还疼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手悄悄摸了摸小腹：“又有宝宝了是吗？”

    “嗯。”他点头，握住她小腹上的手，“这个就叫晚晚吧。”

    麦遥轻轻地笑了：“好随便的父母。”说完，她笑容轻敛，“可是爸爸不让我生，我听到了，你跪下来求他都不行。”

    尹西往沉默了一下，说：“不会的，他只是没回答，他是在考虑，爷爷已经在和你爸爸谈了。”

    “你哭了吗？”

    他的眼睛是红的，漆黑的眸子还在闪着水光。

    尹西往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怎么会？你看错了。”

    “都当爸爸了还哭鼻子，早早要笑你了，还有晚晚……”麦遥说着说着，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去。

    站在门边的佟彤开门走了出去。

    贾贝妮早已坐到门口的长椅上，似乎烟瘾犯了，手指不停地在敲着腿，见佟彤哭着出来，挑眉：“哭什么？你也受不了里面温馨感人场面了？”

    “我觉得之前的自己像个小丑。”她说，“在你们眼中，我是小丑吧，特别可笑。”

    贾贝妮看她一眼，开玩笑道：“没啊，你长得还行。”

    “我是真的很喜欢西子，喜欢得不得了的那种，所以……”佟彤擦了一下眼泪，“这次应该死心了吧，你看到他们俩那样子没，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我早看够了。”贾贝妮笑了。

    一切开始好起来了。

    尹老爷子和麦泽生走到医院的花园中，花园里人不多，只有一个推着轮椅上的老人散步的年轻人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老爷子坐到花间的长椅上：“泽生，麦遥肚子里的孩子是尹家的，那个孩子也流着尹娜的血。”

    麦泽生突地一怔。

    “西子也是那场车祸的受害者，你比谁都清楚，可是你却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他，他本就内疚，所以便一句也不为自己辩解。”

    “你是说他没做错什么吗？”麦泽生哑着嗓子问。

    “孩子大了，男欢女爱并没有什么错。”

    “他错在生在尹家。”

    “你只是恨我，所以你将那些能抓住不放的过错全部算在我们头上，这样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你女儿，尹家有多可恶，可是你忘了，尹娜也是尹家的。”

    “她跪在你家门口求你认可我你闭门不见时，她就已经不是你尹家人了。”

    “所以你也想让你的女儿和尹娜一样吗？重蹈覆辙？我的错误你也要犯一遍？”

    “你承认你错了？”

    “我承认。所以上一辈子的事，为什么要让孩子来承受，最无辜的就是他们，你不应该只看见只记得仇恨，你的女儿也不是你报复尹家的筹码，你伤害最深的人其实是她。”

    麦泽生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对于当年我的不认可，你就这样耿耿于怀吗？”老爷子叹了口气，站起身冲他鞠躬道，“我向你道歉，那时候你带了两个孩子，在英国没有固定工作，尹娜又是我唯一的女儿，如果你是我……如果麦遥要嫁给这样的一个人，作为父亲……”

    麦泽生认可他的话，如果麦遥要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他也会极力反对。他伸手扶了一下老爷子，没说话，抬脚离开了。

    麦泽生最后的怜悯让他没说出他恨他们的真正理由，说出来只会让老爷子余生愧疚，他本可以这样做。

    尹娜在尹家门口跪了一天，离开时下起了大雪，她又走了几个钟头，最后昏倒在雪地里，那时候她怀着他们的孩子，也是那次，孩子没了，她再也不能生育。

    如果尹家的人，有一个出来看看她关心一下她，事情最后或许不会如此。

    麦泽生回病房时，尹西往和尹父正和医生说话。

    见她醒了，麦泽生多询问了几句，麦遥坐起身靠在枕头上，突然说：“刚才尹叔叔说我妈妈是他妹妹。”

    尹父只是想告诉她，麦泽生与尹家恩怨已久，并不全因为那场车祸。

    麦泽生点点头。

    “那妈妈喜欢尹西往吗？”

    尹西往和尹父停止交谈，全都看向他们那边。

    麦泽生犹豫了一下：“他小时候她是很喜欢的。”

    “长大了不喜欢了吗？”

    “长大了一直没见到，所以你哥哥说起他的时候，她都会多问几句，他的长相他的性格他的学业……”

    “所以，还是喜欢他的。”麦遥想了想，“爸爸，你觉得我要是嫁给妈妈喜欢的侄子，她会高兴吗？”

    会的，她当然会高兴，她是那么喜欢这个小侄子，以至于回国第一天就想跟着麦遥去见他，若非那样，也不会出事。

    尹家啊尹家，就是他麦泽生命里的克星。

    麦遥当天晚上就出院了，麦泽生将她带回了家，上车之际，尹父塞给了麦遥一个写着地址的纸条，他说：“我希望你和西子能毫无芥蒂地在一起。”

    那天，麦遥收到一条手机短信，提示她已经取消了后天飞伦敦的航班。她拿着手机跑到书房：“爸，你什么意思？”

    “怎么说话呢？”

    “航班取消了，所以……你是那个意思吗？”

    “没什么意思。”

    麦遥眼眸闪闪的，感动得不行：“爸爸……”

    麦泽生看她一眼，拿起茶杯走到窗边，他看着窗外：“哭什么，我只是怕你再生一个更嫁不出去，想当年我也是带着你和你哥哥两个拖油瓶被人嫌弃得要命。”

    麦泽生说着说着就笑了，当年那些事，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了。

    结果麦遥哭得更厉害了。

    他放下杯子走回到书桌旁，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盒子放到桌上：“充好电了，现在找这个手机的充电器可不容易。”

    麦遥吸吸鼻子，拿起来看了看：“什么呀？”

    “你那个破手机。”

    麦遥拿着盒子回了房间，小小的粉色手机静静地躺在那里面，手机屏幕非常小，内存也不大，相册里几张系统自带的风景图便没了别的，她本是满心期盼地想着或许有妈妈和哥哥的照片，不知道是本来就没有还是她爸爸给删除了。通讯录里的电话号码也不多，那些陌生的英文名字她丝毫没印象。

    最近通话中，最多的那个名字，她并不意外，却依旧心漾波澜，忍不住一遍一遍摩挲着那两个字，那时候，和他在聊什么呢？

    尹父给她的地址是一个叫作钱多多的面馆，尹西往打电话约她时，她正在去面馆的路上。

    “没听过，昨天回家你爸爸骂你了吗？”尹西往问。

    “没有。”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但是没挂电话，沉默一瞬，“我们……是和好了吗？”

    “往往，我晚些时候去你公司找你。”

    “好。”

    挂电话后麦遥就看到了钱多多面馆，她将车子停在面馆门口的出租车旁，因为刚过了中午饭点，店里的人不太多。

    收银台后面站着一位笑容可亲的阿姨，里间走出一位中年大叔，他喊着欢迎光临。麦遥的视线随着声音定格到那个中年男人身上，待看清他的模样，眉梢一挑，感到很是意外：“林师傅？”

    那个总是在她家门口等客人的出租车司机林师傅，竟然就是她要找的人。

    林师傅见到她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他恢复镇定：“尹先生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这两天可能会来，所以今天没出车……哎呀，你看我，上楼上坐。”

    林师傅很热情，但即使如此麦遥还是发现他十分不安，只有刚出来时他看了她的眼睛，后来他多是尽量回避的。

    二楼是他们居住的地方，客厅不大，温馨干净，林师傅倒了杯水给她。

    “您不用忙了，我就是想来问问，当年……车祸的事。”

    林师傅僵硬的脸部肌肉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地放松下来，他低头努力地笑了一下，用那双微微颤抖的手擦了下脸：“嗯，嗯……前些年开了个厢式货车帮批发市场送海鲜，那天，一直好好的车子却突然爆了胎，再加上正在下雪，路上很滑，我控制不住……就这样撞了旁边的一辆白色奥迪，那辆车子从缓坡上翻了下去，车里一个男孩儿死了……”

    原来这样，原来是这样，麦遥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良久：“白色奥迪车的司机没有责任是吗？”

    “你说尹先生的儿子是吗，他是正常行驶，他当时也受了挺重的伤……”

    林师傅对那天的事没多说：“我听林多说了些你们的事，我觉得……你要怪就怪我吧，他也不能控制这种事的发生。”

    “林多？”

    “嗯，我女儿。”

    麦遥更讶异了，还没说什么就听到楼梯噔噔噔地响起来：“爸，我妈说咱家来客人了，谁啊？”

    麦遥站起身，林师傅低声说：“她不知道。”

    林多见是麦遥，高兴地跑过去抱住她：“老天，当初我要是知道你要去私奔，绝对不会那么镇定地帮你演戏，你爸发现我在你家时，他脸色铁青，差点吓哭我。”

    麦遥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受惊了，所以我这一有空就来看看你。”

    “怎么样了？给我讲讲……”林多拽着麦遥去她的卧室，一直问东问西。

    麦遥回头看了眼林师傅，对林多说：“今天还有点事儿，等我下次再来找你。”

    麦遥没有直接去尹西往那，想到他这两天都没看到早早，她又回家接了早早才拐到他那儿。

    当她抱着孩子出现在公司楼下时，前台的工作人员惊讶得不行。昨天麦遥那么吓人地被抱出去，多方打探后大家才知道原来未来小老板娘是怀孕了，结果今天就生了？

    不知道谁感叹了一句：“果然是要求效率的尹总，亲自给我们做了榜样，这效率也是没谁了！”

    尹西往冷着脸从会议室走出来时，后面几个主管亦步亦趋地跟着，有一个额头流着汗的紧追着他解释，他一言不发地往办公室走，就这样紧张的气氛下，他发现了坐在办公室门口沙发上的那母子俩。冷峻的脸庞立刻柔和了，他走过去接过早早，看着麦遥说：“两个宝宝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安秘书，安秘书紧张地咬了下嘴唇，没敢说话。

    后面跟着的几个主管也不敢再说话，他抱着早早牵着麦遥走进办公室，关门时，似是想起了什么，对外面的人说：“那就改一下我再看看。”

    几个主管舒了口气，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说：“那是谁？来的真及时，救了我们一命啊。”

    “听说是未婚妻和儿子。”

    尹西往将早早放到他的办公桌上，从抽屉拿了个奶嘴塞到他手里，早早靠在两个书架的三角区乖乖地吸着奶嘴，认真的模样萌得不得了。

    尹西往手一得空，将麦遥揽进怀里：“还没回答我，我们是和好了吗？”

    麦遥轻轻靠着他，看着啃饼干的早早，摸了摸肚子里还丝毫感受不到动静的第二个，点了下头：“嗯，我爸怕我带两个孩子嫁不出去，所以……应该是懒得理我了。”

    身后的人半天没动静，麦遥好奇地回头，却被他环住脖子不让乱动。

    “你……高兴吗？”

    “嗯。”他将脸埋进她的肩头。

    麦遥用脸颊轻轻地蹭着他的头发：“往往，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很辛苦？”

    他摇摇头。

    “你应该告诉我的，车子虽然是你开的，但是车祸的原因与你无关。”她握住他的手，“我今天去见了那个人，那个开厢式货车的人。”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我要是再快些，反应快些，早些发现那辆车的不对劲，或许一切都可以避免，遥遥，我不想推卸责任……”

    “事实是你并无责任，不要再去想了，忘了吧。”她不让他再说话，退开一步，神神秘秘的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粉色手机，笑嘻嘻的在他眼前晃了晃。

    尹西往眸子一闪，显然是认了出来：“这可是个老古董，你竟然还留着？”

    她按亮了手机，打开通讯录里最近通话那一项，满页的“往往”，麦遥点了那个名字，很快，尹西往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轻笑的接起，问道：“宝宝是不是想我了？”

    他本是想陪她玩儿，没想这句话说完，鼻尖猛的泛酸，这句话啊，这句话，当年他每次接起她电话时的开场白，时隔多年，这个号码再打来，是怀念？是感动？是欣慰？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是啊往往，”她看着他，那样轻快地说，“我回来了。”

    他再次将她搂进怀里：“不走了吧？”

    她摇摇头：“再不走了。”

    他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她乖乖地靠着他，突然说：“英国的手机号好厉害，这么多年都没停机。”

    “呵……”他失笑，“当年你贪玩忘了给我打电话就会说因为国际长途太贵。”

    “然后呢？”

    “然后……我就多充了些钱。”

    又是一年春去秋来，那个英国的手机号依旧还有钱，麦遥觉得她老公说“多充了些钱”还是比较含蓄低调的。

    满堂镇的枫叶依旧红得像火，簇簇丛丛，恭喜包子铺对面的鲁家客栈不知道何时变成了一家火锅店。尹西往带着麦遥和两个儿子——早早和晚晚到达满堂镇时，龚家三人和关穆等在了门口。

    龚婆笑嘻嘻地接过麦遥怀中的晚晚：“这才多久，又来一个，尹先生，你爸妈是不是特别高兴，这俩大胖小子，我都快羡慕死了。”

    “他们确实很高兴。”

    “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啊？我天天盼着呢，像明星那种世纪婚礼。”龚艺问。

    “快了，到时候发请帖给你们。”

    “婚都没求呢，怎么就快了？”麦遥斜眼觑他。

    “现在？”他挑眉问。

    麦遥瞪他一眼，人来人往的街上，她可不想这么高调：“别闹。”

    对面的火锅店是龚辞和关穆合伙开的，关穆只是入股，其余都是龚辞忙活，关穆表示，他终于可以不被父母骂是穷画家了。

    龚艺问麦遥，对面鲁痞子哪儿去了，麦遥比她还惊讶，她走了之后再没见过鲁痞子，哪里清楚。

    龚艺说，在她和尹西往他们离开的后一天，鲁家人就全搬走了，后来对面就空了下来，龚辞去问租金，结果租金便宜到让他们以为碰到了骗子。

    麦遥了然笑了，扭头看去，尹西往正弯着腰在包子铺门口耐心地教早早走路，一步一步，眼神那样温和柔软……

    他是那么好。

    第二天他们从满堂镇回去，路过尹西往兴建的游乐场时，他吩咐司机将车子开到了游乐场外环的一个小湖边。

    湖面清澈波光粼粼，落日的余晖洒在上面，影影绰绰，湖心有一个小别墅，麦遥看着有些面熟，她指了指外面：“谁这么有情调，填湖建别墅吗？”

    没想话音一落，司机拐弯直直地开上了通往湖心的路。

    麦遥诧异地回头看尹西往：“你建的？”

    “游乐场动工时，喊了一队人到这边弄了弄。”他噙笑着说。

    说得倒是轻巧，但这绝不是什么小工程。

    越是靠近，麦遥越是觉得面熟，从车子上下来时，她这才惊觉这座别墅和当年他送给她的那个模型一模一样。

    “天哪，往往，我的小别墅模型变大了！”

    他笑了，吩咐保姆和司机看好两个孩子后，牵着她走进别墅：“不要高兴得太早。”

    她确实高兴得太早了，因为别墅里面和那个模型依旧是一模一样，地砖墙纸，吊灯和楼梯，他说，这都是他设计的，大到外形瓷砖选择小到壁灯餐具花纹。

    他给那个模型起名——未来，现在，他真的送给她一个幸福的温馨的未来。

    “有一点不一样。”他牵着她上楼。

    “怎么了？是卧室柜子放不下了吗？最好不是那个五斗柜，我最喜欢那个了。”麦遥说着就推开了主卧室的门。

    她喜欢的那个五斗柜好好地在那放着呢，不一样的是，卧室墙的另一边多开了一个门。她开门过去，原本是健身室的房间被改成了婴儿房，两个实木的婴儿床相对着，地毯上扔满了玩具，墙上都是早早和晚晚的照片。

    尹西往从后面抱住她：“两个意外来临的小家伙让我送你这栋房子的时间晚了许多。”

    “对哦，原本没有婴儿房的，你不是不喜欢宝宝吗？”麦遥这才想起来。

    “现在很喜欢。”

    麦遥回身抱住他：“往往，你是宝宝们的爸爸，他们真幸福。”

    他点头：“嗯，我也很幸福，你们是我的家人。”

    别墅门外有一片平整的地。两人站在那里商量着放一个小滑梯或者秋千，麦遥说还要种一些花草，天色越来越昏暗，别墅门口的灯照得四周一片通明，门廊长椅上，两人一人抱了一个孩子，在安静的湖心，轻轻地说着话。

    “和我说说我们以前的事吧。”她说。

    “你想知道什么？”

    “说……我吧，我以前什么样？”

    他轻笑：“一只小野猫。”

    她眨眨眼：“现在呢？”

    “一只小兔子。”

    “你喜欢哪个呢？”

    “以前喜欢小野猫，现在喜欢小兔子。”

    “那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她有好多好多问题要问他，可能要问一辈子还要久。

    “五年前，我和文远去伦敦玩，在机场见到你时，你指着我问文远，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麦遥一愣，随即咯咯咯地笑起来……

    安静的夜，远离一切世俗尘嚣。湖心别墅安静得能知鱼儿的跳舞，树叶的掉落，原本只有湖水波光涟漪声，现在又有了那个年少时就喜欢的女孩儿的笑声，笑得那么清脆悦耳，一如初见那年一样。

    真好，他守住了她的那份快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