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水力锻打所需之水车、落锤,少府皆已制备。”
“只以铁炼钢一事,仍有多难······”
满是惆怅的道出一语,阳城延的眉宇间,也不由带上了满满的苦涩。
“以铁锻钢者,乃先熔铁成液,塑形成坯;”
“再以水流驱动水车,使巨锤反复升、落,于铁坯反复锻打,方可得钢坯,再行轧制,方可得钢板、刚块。”
“及以此钢板、钢块得钢甲、钢刀,又需匠人反复捶打、修补,方可得陛下所需之钢制甲兵。”
“然此工序,至今仍有多处疑难,未得其解。”
“——其一者:以铁水所塑之坯,仍过脆;稍行锻打,便有龟裂,乃至碎散;”
“其二者,纵得未裂、未碎之钢,终亦难抵轧、锻,于制甲兵途中断裂,以致甲兵未成而废。”
“又锻钢所用之铁,本就作价不菲,少府以此价高之铁,却只得废弃之钢,朝野内外、坊间街头,皆议论纷纷;”
“待时日久,纵是少府之匠,亦难免多有气馁······”
将心中的委屈一股脑道出,阳城延终是低下头,自顾自唉声叹气起来。
过去几年,少府看上去光鲜亮丽,活脱一副煤老板狗大户的气质;
但只有阳城延自己知道:这些年,少府究竟承担着怎样巨大的压力。
——代民储粮、粮米官营两项,少府明明是按照天子刘盈的授意,逐渐放弃在这两个项目上争取利润;
但在外朝看来,少府这却是‘自废武功’,平白放弃了两个巨大的财源。
类似‘少府为什么不求陛下下令,禁止百姓私建粮仓’‘少府为什么不把粮价定高一些,好多赚些利润’的言论,阳城延不知听过多少回;
好在有刘盈在背后撑腰,这如雪花般飞向自己的攻讦,阳城延算是勉强扛下来了。
可紧随其后,便又是盐铁。
最开始,是吕氏外戚家族的二代子弟吕产,因私闯上林苑一事被上林尉捉拿;
虽然最终,天子刘盈只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但吕产却像个跗骨之蛆般,彻底黏上了阳城延。
短短半年之内,至少有数百名六百及以上的长安官员,弹劾阳城延‘假盐、铁之利中饱私囊’!
期间,吕产甚至曾派人,将下朝回家路上的阳城延绑回了自己家中!
要不是刘盈第一时间派人营救,阳城延堂堂九卿之身,就险些要被吕产一介外戚纨绔‘屈打成招’······
到如今,关于粮、盐、铁三项的各类攻讦,阳城延已经记不清自己经历了多少;
有的人,是单纯眼红阳城延,想故意使点坏;
也有的人,是觊觎少府的庞大收入,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但更多的人,还是出于一种不之来由的戾气,想要看阳城延摔倒的那一天。
直到今年年初,这些人,也终于等来了机会:少府锻钢项目启动,‘上林苑半个月内,废弃铁坯一万七千余斤’的消息,也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长安街头。
而后,便是由汁方侯雍齿为首的一众赋闲功侯,齐聚于未央宫外,弹劾阳城延玩忽职守,肆意侵损国家财产。
不等刘盈做出反应,廷尉便已是查抄了阳城延的梧侯府;
好在这些年,阳城延手脚还算干净,‘少府’的风头也实在让人眼红,廷尉并没有在阳城延府中,查到有关‘贪污受贿’‘侵吞少府资产’的证据。
可这件事,也彻底将少府锻钢项目,彻底推上了风口浪尖。
——要知道如今天下,抛开少府不算,民间一整年的铁产量,也才不过二十万斤!
而长安朝堂为了保证这二十万斤铁中,没有哪怕一片铁流入草原,更是每年都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来监管这部分铁的流向;
结果少府锻钢项目刚启动,少府半个月的功夫,便将天下铁产量的近十分之一玩儿废了?
就算不是故意的,这也绝对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一万七千斤,价值高达数千万的国有财产,就这么被阳城延废弃,更是让整个朝堂为之震惊。
到了这一步,作为众矢之的的阳城延,也已是全然没了退路。
唯有早日拿出成绩,早日拿出刘盈朝思暮想的锻钢,阳城延才能扫除一切不利于自己、不利于少府的舆论,重新在朝堂之上抬起头。
只不过,对于如今的汉室而言,锻钢技术,也还是有些过于困难了······
“百炼钢呢?”
“可曾试过百炼钢?”
阳城延正思虑间,刘盈突然发出一问,惹得阳城延下意识摇了摇头。
“未曾。”
“陛下先前言,锻钢之术,日后当用于甲、兵之用;”
“然臣于少府之匠皆以为:百炼之钢,工序过于繁杂,纵可得钢,亦恐难以量产······”
却见刘盈闻言,面上恼怒之色也不由散去些,低头思虑良久,终还是从座位上起身。
“就用百炼钢吧。”
“纵是慢些,有水力锻打为助,亦好过如今,少府整日茶饭不思,终难得钢材一两。”
“今正值夏;”
“朕与少府三月。”
“待秋九月,少府务当以百炼之法,备足陌刀三千柄、鳞······”
“不,板甲三千具!”
“除此陌刀、板甲各三千,神臂弓,也当有足万。”
神情满是严肃的做下交代,又以不容置疑的目光看了看阳城延,待阳城延点下头,刘盈这才长叹一口气,朝着班房之外走去。
而在刘盈离开之后,阳城延也终是如释重负般瘫坐在地,目光呆滞的发起了愣。
“百炼之法······”
“唉·········”
“也只好如此了·········”
“就是不知,陛下为何以三月为期???”
“秋九月······”
“秋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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