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公孙离谢过掌柜,预备晚些时候去一趟悲田坊。
悲田坊是长安城中专门收容孤儿的慈善坊,公孙离因自身幼年失恃失怙,在流浪颠簸中度过整个童年,深知其中酸楚。她由己及人,长大后便时常接济坊中孤儿,希望他们少受些苦。
她心里想着事儿,远远看到屋外檐下蜷缩着一团单薄身影。
定睛一看,一眼便认出这就是掌柜刚才提过的“阿方”。
公孙离快步上前,蹲身摇醒一脸困倦迷糊的孩子。
“阿方,阿方,你怎么睡在这儿?”
阿方睡得迷糊,声音含糊不清又带着几分不确定。
“阿离……阿离姐姐?”
他慢了两拍才确认眼前的公孙离是真人而非自己做梦,霎时惊醒过来。
“真的是阿离姐姐!”
一把抓紧公孙离的衣袖,神情急切。
公孙离温声应答:“是我。”
“阿离姐姐,出事儿了!”
阿方说话急促,眼底青黑也不知多久没有安稳睡一觉。
“出事?”公孙离将他从冰凉地上拉起来,“不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是阿圆,是阿圆不见了。”
说着,阿方声音变得哽咽,眼眶泛红,不一会儿便滚落几颗滚烫泪珠。
“什么!”听到出事的人是阿圆,公孙离声音陡然提高几度,“你说阿圆怎么了?”
不怪公孙离失态。
阿圆也是被悲田坊收养的孤儿。
对公孙离而言,这孩子是个特殊存在。
一来,她们身世雷同,公孙离似乎能在阿圆身上看到过去自己的影子。她们一样幼年失恃失怙,一样流离颠簸,一样因为混血魔种身份遭受歧视,直到来到长安城才好过不少。
二来,阿圆还仰慕着公孙离,时常将“长大后要成为阿离姐姐一样的人”挂在嘴边,性格乐观且坚强。明明自己也是孩子,却过早成熟,努力帮着悲田坊主事照顾其他更年幼的孤儿,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公孙离出任务期间还会来帮她打扫屋舍,理由仅仅是“阿离姐姐工作已经很累啦,如果回来看到屋子脏兮兮的,那该多难受呢?阿娘说家就应该干干净净的”。
阿方用洗得发白的袖子抹了抹泪。
先前绷着神经,勉力支撑,见到等待许久的公孙离终于忍不住,抽抽噎噎着勉强说完整句话:“阿离姐姐,是阿圆、是阿圆不见了……呜呜呜,那天坊里米粮用完,主事忙事情走不了……她、她就帮主事去米铺催了催,还说要隔壁坊市取灯,就、就一直没有回来……呜呜……”
“取灯?”
公孙离低声喃喃。
她想起来,阿圆先前说要送她一盏一到晚上就能亮起的机关灯笼当生辰礼。机关灯笼不贵,但专门定制一盏,对阿圆这样的孤儿来讲却是笔不小的开支,几乎是年初就开始慢慢攒钱了。
公孙离自然不赞同她这般破费,但阿圆有自己的想法。
【将灯笼挂在房檐下,不管阿离姐姐多晚回家都能一眼看到。】
【我阿娘说了,家就该干干净净的,有灯还有人等,阿圆等不了但阿圆买的灯可以呀。】
公孙离哑然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对她而言,屋舍只是个遮风避雨的落脚处。
“阿方,这事情有没有告知官府?鸿胪寺的人怎么说?”
市井中的大小纠纷都由鸿胪寺负责。
公孙离压下担心,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拐子将阿圆抱走的画面。
长安城的确繁华热闹,但也有拐子出没,阿圆又是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儿,难保不会被盯上。
阿方红着眼摇头,吸吸鼻子。
“没消息。”
因为鸿胪寺那边始终没动静,阿方才想到来找公孙离。阿圆平时有事没事就喜欢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阿离姐姐如何如何厉害,阿方便抱着一丝希望,几番打听才摸到公孙离的住处。
公孙离闻声,忍不住暗骂一声“没用”。
鸿胪寺收尽市井的三教九流之徒,探员耳目遍布整个长安城,堪称手眼通天,公孙离在尧天组织的职位又是刺探情报为主,自然少不了跟鸿胪寺那帮家伙打交道。
他们平日不是挺能耐吗?
怎么现在连丢了个孩子都找不到!
听布庄掌柜意思,阿方一连四五天来找她,阿圆怕不是丢了六七天!
“好阿方,这事儿姐姐知道了,一定会尽快找到阿圆,将她带回来。你也别哭啦,男子汉要坚强。”公孙离只得按捺心焦,以指腹将阿方溢出眼眶的泪水拭去,轻拍他毛茸茸的发顶。
阿方呜咽着点头,含着水雾的眸子明亮剔透,眼底满是希冀。
他相信阿圆崇拜的姐姐肯定比鸿胪寺那些人还要厉害!
将阿方哄好,公孙离让他进屋休息。
出门多时,家具积了一层薄灰。
想到阿方衣裳带着湿气,料定他天未亮就跑来蹲守,多半没时间也没余钱买朝食。
“先吃点垫垫肚子,吃饱了,我们才有力气去救阿圆。”她没有囤积粮食的习惯,去厨房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能吃的,这时才想起自己行囊还有几个没吃完的樱桃毕罗。
“嗯!谢谢阿离姐姐!”
阿方拘谨地小口小口吃完,公孙离也已经准备妥当,将上次任务消耗的暗器药品补充完毕。
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悲田坊找主事了解情况,例如阿圆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失踪的,有无人看到她被谁带走,从失踪到现在过去了几日……这些消息,阿方年纪小,表述不清楚。
悲田坊并非坊市。
它位于某个偏僻异人坊市一角,这里的居民大多是生活比较艰难的劳工或者混血魔种。
还未靠近异人坊市,公孙离便听到热火朝天的干活声、吆喝声。
偶尔还能看到几张有些眼熟的孤儿面孔忙上忙下——大家伙儿都知道悲田坊不容易,平日对那些孤儿多有照顾,一些孤儿力所能及的轻活会交给他们去做,换取微薄收入补贴生活。
公孙离带着阿方,熟门熟路找到悲田坊。
见公孙离上门打听阿圆,这位长相憨厚的中年魔种主事露出一张比苦瓜还苦的脸,双手下意识摩挲,耷拉着眉头:“小娘子,我早上去了一趟鸿胪寺打听,听他们意思,怕是不太好。”
“不太好?”
公孙离不由得沉下脸。
阿圆是生是死也要有个准话,什么叫“不太好”?
主事压低声音,生怕有耳目听去:“不止我们悲田坊,其他几个慈善坊也有孩子走丢,也上报至鸿胪寺……昨儿出去找人,我在长安城外听几个老乞丐闲谈,说是他们那边也丢了几个小乞儿。最早一个通报走丢的,距今少说有一个月,到现在也没找回来……”
阿圆这娃儿怕是凶多吉少。
“那阿圆呢?”
主事似是不忍,暗示道:“失踪七日了。”
言外之意就是说人多半不行了。
“七日……”
公孙离的心也渐渐下沉至谷底。
搁在当下,一个孩子莫说失踪一月半月,走丢两三天就基本找不回来。谁也不知道落在哪个拐子手里,还在不在长安城。若在城内还有机会找回,若被贩卖到其他地区,怕是悬了。
鸿胪寺每日要忙的事情太多太多,走丢的还只是几个微不足道的孤儿。
有几人会对此真正上心?
再过几日,这案子多半就跟之前那几桩失踪案一样,囫囵着含糊过去。
公孙离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但一想到那个胆小内敛却真诚仰慕自己的小女孩儿,此时或许已经遭遇不幸,抛尸荒野,或许还活着,正仿徨害怕无助,她便忍不住寒了脸。
主事没看到她的表情,只是嘬牙花子,幽幽一叹。
“……这都是阿圆的命苦啊……”
好不容易挣扎到这个年岁,眼看着再过几年能成年照顾她自己,结果出了这档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