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男挂掉电话之后,迅速奔回到病房,只见呈30度角卧着的梁绍禹正艰难地用修长却有些使不上力道的左手攥着水彩笔,哆哆嗦嗦地挥动着,胜男走过去,只见偌大的白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开庭前勿来。”
胜男一眼对上梁绍禹的眸子,只见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深沉坚定,便问:“为什么?”
梁绍禹动动唇角,发现自己醒里之后脑子坏得厉害,那个字怎么写?
案情,把柄。
梁绍禹想着想着,便急出一头汗丝。
“不利。”
梁绍禹吃力地写到。
胜男打量着梁绍禹,只见他面色白得像透明的玉,一动不能动地躺在病床上,握住笔的手像是被冰块冰冻过一般僵硬,心下不由紧成一团。
“我没事,你们走吧。”梁绍禹歪歪扭扭地写道,写完之后,英挺的鼻梁尽是透亮的汗珠。
胜男帮他擦一把汗,再看一眼正在用白白的小拳头给梁绍禹捶腿的延延,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他的小毛衣软绵绵的,头
发有婴儿洗发液的味道。延延偎在胜男的怀中,轻轻用小手掌拍着胜男的后背:“妈妈,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吗?延延和哥哥去教训他,还有梁爸爸!”
“没事,我们回去吧。”胜男将怀里的宝贝拥得更紧了些。“延延不想走。”延延扭过头,眼巴巴地望着梁绍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全是不舍。
“听话,梁叔叔现在需要休息,我们不能打扰他。”胜男看一眼正在摆弄CD碟的文文,脚下却像是被粘住了似的,“文文,咱们回去吧。”
脚下的地毯软软地裹着胜男的鞋,毛茸茸的毛毡犹如吸盘一样吸紧了胜男的鞋。
梁绍禹却冲着胜男坚定点头。
胜男一咬牙,扭头不再看那人:“好好养病。”说完,便抱着延延走出病房,刚走出病房,梁绍禹便加紧练习起来,努力将手中的握力器握紧,一面吃力地发音:ABCDEFG,胜男,延延……
胜男忽然觉得,这场官司是要赢的。胜男本以为,这场官司是要赢的。
回到家,胜男先将延延的小衣服用洗衣液泡上,再将一堆自己和文文的衣服扔进洗衣机,之后,从文文床底下搜出几双臭袜子和延延的小袜子放一起泡上,然后,开始抱新一本厚厚的《民法》一本《婚姻继承法》,继续琢磨。胜男不是爱书之人,几天下来,《民法通则》部分已被她看得厚出两倍,《婚姻继承法》的相关部分,也被她翻成柿饼。
听区律师的解释,她既是孩子父亲的妻子,便自然是孩子的法定监护人,可是,孩子的亲妈尚在……
“妈妈!吃!”延延抱着一个奶酪小碗,舀起一勺奶酪送
到胜男嘴里,胜男往后仰一下头,小心地用牙咬了一丁点,将延延搂在怀里,继续看法条。
“妈!周家—■少爷杀人的事在网上闹翻天了!大家都一起谴责他,要他偿命!‘周绍勋’三个字都生成词条了!”文文一边上网,一面在卧室里惊叫道,“他们周家这次可麻烦大了!各界人士都谴责这个败家子!周家的股票现在比梁叔叔的股票跌得都厉害!”
胜男心下一沉:如果区律师处理周绍勋的案子去了,他真的有时间帮自己打官司吗?
可是,第二天,区律师和他的徒弟约她一起讨论案子,第
三天的时候,却只有他的徒弟个只有三年律师经验的新
律师在场。新律师一张年轻光润的脸洋溢着青春,微张的嘴角洋溢着学生才有的生涩。
三天内,梁绍禹都是用短信和胜男联系的。
早上一条短信:“起床了,在电话的另一边,有人一起同你吃蒂凡尼的早餐。”
中午,梁绍禹的短信不期而至:“乖乖吃午餐,为打胜仗保持充足的体力,以及皮肤润泽的美貌。”
胜男正与区律师继续交谈,怔了一下,将手机又放入皮包中。
晚上,胜男哄延延入睡时候,梁绍禹的短信息又发了过来:“早点休息,别忘记带延延运动一会儿。晚安。”
胜男回复道:“晚安,安心养身体。”
这是第一天的短信,第二天的短信,梁绍禹似乎精神好了许多,来自浪漫国度的法式语言席卷而来。
早上的第一短信:“清晨醒来,伴着护士身上的薰衣草香我睁开眼睛,这香气,让我想起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园,以及阿尔卑斯山在远处带着松香的气息高耸入天,我身体尚未恢复,
写不出更好的文字,便愿自己康复之后,携你和孩子前往。”胜男抚摸着手机屏幕,思考良久,终于回复道:“身体好些了吗?”
十几分钟之后,接到了梁绍禹的回复:“胃管已摘除。”胜男情不自禁地微笑,发出一条:“别累坏了,我要去律师事务所了,勿回。”
中午,梁绍禹不知是脑子坏掉了,还是真正恢复了浪子本色,竟发短信道:“午后的阳光如天鹅绒般抚面,不知是否如你的丝袜。”
胜男的手指痒痒的,耳朵也痒痒的。
晚上,梁绍禹的情怀再度泛滥:“我抬眼望见法国洛兰的名画《有舞者的风景》,宝蓝色的皓空下,一男一女在舞。”胜男心下奏起一股细细音乐,蓝色的河水如在她心中欢畅流淌,她笑着回复道:“画里还斜倚着橘色的瘫痪掉的毛毡,不能跳舞。”
十分钟后,梁绍禹回复道:“他只是暂时累了,休息一会儿。等他站起来时,会撑起一个家。
胜男盯着屏幕,凝望了许久。
第三天,梁绍禹早上的短信又恢复简捷:“明早我陪你上
法庭。”
正在煎鸡蛋的胜男急忙回复道:“医生不是说两周内不准下床吗。你明天来的话,一辈子不准见我,给我好好休息!”梁绍禹回复道:“言下之意,你会一辈子都要见我?”
胜男不知如何回复,油溅撒出平底锅,化作活泼的一滴,滚烫着喷在她的手上。
待到中午,胜男没有收到梁绍禹的短信,晚上亦没有收到,直到睡前,才收到梁绍禹的短信:“延延是我们的,任何人都
抢不走。”
可是,当胜男等到的不是区律师,却是那个年轻的杨律师时,胜男的脑袋嗡地振一下。
“别紧张,小杨再怎么说也是区律师的徒弟,咱们能赢。”家琪抱着延延,用力按住胜男的肩膀。
“妈妈,我们来做什么?”延延好奇地问。
“来看马戏团演出。”家琪没好气地瞎掰着。
开庭时,胜男看到张颖一副慈母的眼神,几乎不着痕迹的贤淑妆容,及朴素的浅蓝色开襟毛衣。胜男一眼迎上女法官的目光,五十岁出头的女法官目光如鹰隼般犀利。
胜男当下心凉了半截。
于此同时,梁绍禹正在阿火的带领下练习唱歌。他喜欢爵士乐歌,阿火喜欢少数民族歌。阿火一遍遍弹着吉他,动情歌唱,梁绍禹吃力起发着音,且心里七上八下。
法庭那边,张颖声泪倶下:“法官大人,我是女人,当初自己怀着孩子,面对种种妊娠反应:抑郁,呕吐,腿脚肿,脸上起色斑,为了孩子而变得臃肿得像面包的身体,这对任何女人来说,全部都是巨大的压力,在这个时候,心爱的男人却与别的女人结婚了。我承认,怀上这个孩子时,我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可是,我真的爱这个男人。我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去医院检查,他们两个人却相互扶持抱拥着看夕阳;我蹲不下身体的时候,他们恩爱着同床共枕,孕妇的神经是脆弱的,而且我孤苦伶仃,又没有充足的经济来源,所以,我当时想毁掉那个孩子,难道有错吗!”
胜男吃惊地望着张颖。
“她说我这四年来没有看过孩子一次,我的宝贝给她之后,第一次住院,是XX年X月X日,第一次走路,是XX年X月
X日,第一次会说话,是XX年X月X日,我无时无刻不在暗地里关注着我的孩子。可是,我从来不敢现身,甚至,我在离孩子走路的草地只有两米的地方偷偷看着他蹒跚走路,在暗地里看着他背着小书包上幼儿园,直到卓胜男身边的男人越来越多,先是陈家琪,再是那个长得很像孩子的爸的男人,卓胜男小姐年轻,她无数次留这两个男人过夜,这两个男人的车一次次停在她的门前,停在她家的车库,她的生活这样没有定数,哪有时间照顾孩子?”
胜男只觉得天崩地裂,脑中嗡的一声。
“卓胜男小姐,我的当事人说你经常留男子过夜,属实吗?”对方律师狡黠的眼迸射着绿光。
“月亮悄悄悄悄地爬上了树梢,我的阿扎牛为何还不走过来……”阿火摇头晃脑地抱着吉他,闭目沉沉吟唱,梁绍禹却没有附和,盯着床头的一份早报,眉头微锁。
“喂,哑巴,我是来帮你练习发音的,不是来看你满脸心事的,怎么了?”阿火停止了吟唱,见梁绍禹望着手机,便将手机放入梁的手中:“又想给胜男发短信了?”
梁绍禹深邃的眸子像幽幽夜火,照亮着人世最难照亮的东西,异样闪烁着。
“该不会是想打电话给你家老爷子吧?”阿火放下吉他,盯着梁绍禹的眼睛,吃力地猜测着。
梁绍禹也不回答,深吸一口气,用依旧有些僵硬的手指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手机号码调出,拨通了,周老爷子迅速接起来“喂,儿子,你好些了吗?”说完,眼角微微一笑,正站在周老爷子面前的周绍勋狠狠捏了捏拳头。
“胜男的案子,怎……么……样?”梁绍禹吃力地说,汗水已细细密密地沁在那张英俊的脸上。
周老爷子用钢铁般强硬的手指狠戳着桌子:“封锁再多家报纸的消息也管不住网上的疯传,这次周家的脸被你弟弟丢尽了!区律师必须全力支持你爸打这场仗,不然,周家的声誉这次算是被你弟弟毁于一旦!”
“爸,我不是故意的!当时那个男的要杀我,我是自卫杀人啊!”
“你给我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挑拨我和你大哥的关系,所以杀了人,想让区律师没空管绍禹女朋友的事,是吗?你哥哥的股票下跌也是你搞的鬼!你别当我老糊涂了!”
梁绍禹冷哼一声:“我只想听,帮,还是不帮?”
周老爷子端起一杯罗曼尼康帝红酒,狠狠地一饮而尽,努力微笑:“儿子,接手这个案子的是区律师的得力助手,你不必担心,即便输了,咱们还可以上诉,先让爸爸渡过这个难关。”梁绍禹迅速挂掉电话,想起这个让人灰心的家,他无言以对。吃力地将铺在自己腿上的纸币抓起,用力地写到:“扶我去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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