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掌的温度像四月的风,温暖又撩人。
从伊斯兰堡回国后,虞小婵才看见国内铺天盖地的新闻。
在那起酒店缉毒事件中,巴方逮捕的一名毒贩供出了金新月地带销往国内边境的毒品链条,警方根据毒贩提供的情报精确瞄准了可疑分子的藏毒方式和运毒线路,在毒贩入境后迅速行动,展开追捕。
警方成功缴获大量毒品并顺利逮捕了头目,代价是牺牲了一名刚刚成为父亲的缉毒警察。
“英雄走好”在热搜上挂了一整天。
虞小婵不敢看评论里网友们的留言,她一看这种新闻,泪点就无比低,为了不让自己心塞,索性断了网。
季菏泽给她发了微信,没等到回复,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在家吗?出来喝酒。”
季菏泽在出入境管理局上班,精通缅、老、泰三国语言,主要负责翻译工作,经常协助公安局跨境破案。牺牲的那名缉毒警察是他的同事,听说儿子还没有满月。
刚参加完追悼会,季菏泽心情糟糕,急需一条转移情绪的出路。
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追悼会,每参加一次,心头覆盖的阴云就加重一层。阴云看似轻飘飘无重量,却堪比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把一个人彻底摧毁。虞小婵讲义气,都晚上9点多钟了,妆也没化就去警校附近的小吃街找他。
她和季菏泽是在四年前的一场飞行事故中认识的。那一年她刚参加工作,纯新人,经验尚缺。飞机因尾翼受损在降落时冲出跑道,幸好危险解除后最终安全降落,她在为离机的乘客服务时,遭到不依不饶的乘客的刁难,是季菏泽恰巧出现,帮她解了围。
那次事故中有23人受伤。
有一段时间她经常做噩梦,从万米高空跌落,无依无靠,茫然无助,最后粉身碎骨。
她的职业是空乘,但后来有过严重恐高症,险些因此放弃这份职业。后来用了很多办法,甚至为了战胜恐惧以毒攻毒地尝试蹦极,专程去市郊最有名的那座高崖体验从高空坠落的感觉。三次有两次遇见了季菏泽,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很容易对彼此产生惺惺相惜的感情,两个人就这样慢慢熟络成了朋友。
季菏泽对自己的身材管理很严苛,不允许身上有一丁点肥肉;虞小婵因为职业的关系,一直以来也在有规律地健身。两个人是同一家健身中心的VIP,空闲时会一起蹦极、健身、喝酒。
宝澄曾一度八卦她和季菏泽有猫腻,起初虞小婵也怀疑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但季菏泽这个人就像冰壶秋月,平日里的作风也非常儒雅绅士,对她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轨,周围也没什么亲密的异性朋友,她只好承认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又或者……季菏泽性冷淡也说不定。
季菏泽告诉她,既然已经是一脚迈进鬼门关的人,就要把以后的人生都当作馈赠,肆无忌惮地活着。她也渐渐明白,人如蝼蚁,生死由天,做任何事都存在风险,没必要战战兢兢,因为一次偶然的事故就放弃自己的职业生涯。
对她来说,季菏泽是朋友、酒友,更是人生导师,说出来的话总是文绉绉很有哲理的样子。他很少会带给她负能量,唯独每次传来同事牺牲的消息会让他消沉几日。
他们在警校附近的小吃街大排档边喝酒边聊天到深夜,中途季菏泽接到一通电话,是他妈妈。大排档地方狭窄,虞小婵就坐在他对面,把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不是说好了今天和古伯伯的女儿见面吗?
“你怎么又放人家鸽子?
“你现在在哪儿呢?赶紧给我回来,明天跟我去古伯伯家道歉!”
一连串的发问后,季菏泽终究还是耐着性子回了一句:“知道了,这就回去。”
虞小婵看他按了挂断键,才问:“阿姨介绍你相亲啊?”
“嗯,天天催我相亲。开玩笑,就我这模样还用相亲?她就是瞎操心。”季菏泽半开玩笑地说。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银丝边眼镜,掏钱包去结账,回来时嘴里叼了根烟,在虞小婵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走啦。”
虞小婵年初就从家里搬出去了。她在南城首付了一套小公寓,工作时间不固定的时候,下班回来也不会打扰到父母休息,离机场近,生活也方便。
季菏泽把她送到楼下,老妈又来了第二通电话,生怕他跑了似的。
虞小婵觉得阿姨神经兮兮的,问他:“你没和阿姨说今天去参加追悼会吗?”
他摇头:“没说。我一说参加追悼会,她就成宿成宿睡不着觉,提心吊胆好几天,我上班不用干别的,光接她的电话了。”
虞小婵笑:“她也是担心你。”
“有时候想想,我这职业爸妈都这么担心,那些在毒枭身边伪装身份做卧底的缉毒人员,家里人得担心成什么样啊。”他觉得胸闷,苦笑着提醒她,“以后找男朋友可千万别找我们这行的,一年也见不到几面,还整天提心吊胆。”
这话说者无奈,听者有心。也不知道为什么,虞小婵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
她和季菏泽关系好,连带着也认识他的几个同事,对他这个行业说不上多了解,但也不陌生,这世上什么人需要不停变换身份化装成另外一个人呢?演员、犯罪嫌疑人,或者是……易装缉毒警察?
邵颍川的名字像暗夜里突然爆裂的烟花,突然在脑海里炸响。
被逮捕的那伙毒贩和他住酒店对门,是认识他的,还称他沙总;逮捕当天,他从酒店神秘消失,后来又潜入她的房间乔装而逃;新闻里说那桩毒品交易和国内某玉石商人有关,而邵颍川假扮的沙总恰好就是做玉石买卖的……
她叫住转身要走的季菏泽:“我有件事想问你。”
这事和身边的朋友都不能说,唯独季菏泽职业特殊,打交道的人多,也不可能出卖她。
她把和邵颍川有关的事告诉了他,语气一本正经,像正儿八经要探索未解之谜,心里却明白,被她藏起来的私人感情不止一点半点。
季菏泽听完,眉头微皱:“你说的这个人,他现在在哪儿?”
虞小婵对邵颍川的描述让他想起了一位老朋友。他们是发小,年少轻狂时这位老朋友就曾说过,如果有一天功成身退,他要留在西北边陲开一家客栈,像武侠里的江湖,隐姓埋名。可是三年前,他只留下了一座青冢,再无音信。
八月十五,中秋节。
今年季菏泽又没能在家陪父母,上头布下任务,听闻地点在西北,他主动请缨去了一趟,回程时特地绕到了虞小婵口中的沙都,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她说的那家客栈。
在前台登记入住信息时,他注意到了墙上邵颍川的照片,和印象里的老朋友出入太大,如果不是虞小婵向他描述过邵颍川的相貌,他根本不敢把他现在的样子和从前的名字对号入座。就算在路上遇见,恐怕也只是一瞥而过。
他跟前台打听邵颍川。
前台说老板这几天不在。
第二天早晨退房时他又问了一遍,还是一样。
看来这次来得不巧,没什么收获还扑了个空。
他正要离开,忽然听见门口风铃响。他转身看去,从门外进来一个挺拔的黑影,秋雨淅淅沥沥,那人收了伞,随手摘掉了头上的连衣帽,抬头看见季菏泽时有一瞬间愣怔。
有些时候,人活得越久越不敢回忆从前,那些笑泪与共的少年往事像发生在上辈子一样。雄姿英发,谈笑间,前尘湮灭,旧梦难寻。
在邵颍川的记忆里,季菏泽比他大两岁,高他两个年级。季菏泽小学毕业的时候他才四年级,季菏泽考入大学时他还在为高考奋战。后来他们考进不同的警校,一个去了北京,一个留在常水,珍贵的是一直保持联系,假期约上三五幼时玩伴喝酒撒野胡闹是常有的事。可惜再好的团圆局终有散伙的一天。
昔日兄弟,阔别多年,再遇见什么都不用说,默契一笑就抵得过一句“好久不见”。
这是一家二层客栈,装修古朴,很有沙都古城的当地特色。
邵颍川平时住二楼最里间,从外面看和普通客房无异,因为位置不讨喜,看起来还有些不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格局似寻常三居室。
书房尤其隐蔽。
主卧附带一间衣帽间,四壁都是推拉式衣橱,推开最左侧的衣橱门是一道锁控门,需要邵颍川输入指纹。
走进书房,季菏泽被环绕四壁的卷宗震慑,随便翻一翻都是震惊全国的大案特案。有些是烂头烂尾的陈年旧案,有些却是近期刚刚发生的,多半是贩毒案,还有一部分是由贩毒牵扯出的人命案。案与案之间看似没什么关联,实际却错综复杂。
这些卷宗解答了季菏泽心里的一半疑问。
还剩下一半。
他把手里的卷宗放回书架上,转过身来,戏谑地问:“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你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让我进你的卷宗室?”
邵颍川笑:“虽然三年多没联系,但你的消息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都是把头拴在裤腰带上的人,我们又是从小一起长大,这点信任还是有的。虽说上头不让我轻易暴露身份,但你既然能找到我,就说明是我故意透漏出了消息,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季菏泽听出了不对,惊讶地问:“当初你不是被送出国了吗?难道你一直都在国内?”目光落在手边的卷宗上,他霍然明白了,“对,你没走,你换了身份化名为邵颍川留在国内,你也没脱离系统,你一直在系统内做特情工作辅助警方查案。”他觉得自己的智商突然飙到二百八,推论得简直天衣无缝。
邵颍川笑着看他激动地来回踱步,怕他累着,随便倒了杯水打发他:“坐下说话,喝口水,歇歇气。”
他从来都是这样沉稳,就连看到自己突然出现在客栈也没有表现出很惊讶。明明比自己还小两岁,心理上却不知道成熟稳重了多少。
季菏泽受不了他故弄玄虚的样子,索性开门见山:“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你?”
“不然呢?”邵颍川这回倒是耿直,“据我所知,虞小婵身边的朋友就你一个是从事协助警方的翻译工作的,她遇见我这么一个身份不清不楚的人,在不报警的前提下,能商量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菏泽打断:“你等会儿,我先问你,你为什么故意接近虞小婵?”
邵颍川没作答,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保密协议:“先把它签了。”
季菏泽接过来一看,邵颍川已向上级申请由他协助自己的调查行动,从此接受他的差遣。虽然心有不忿,但是组织交代的事他从来不含糊,拿起笔就把名字签了上去。签完胳膊一甩把那份协议“啪”地扔桌上,抬腿搭在桌沿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
邵颍川满意了,把保密协议收好,开始整理案上的卷宗。他悉心饲养的黑背犬天狼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犬身通体黝黑,乖顺地绕开他,安安静静地匍匐在沙发旁边。季菏泽顺手抚了一下它的脊背,天狼温驯,并无不满,倒是邵颍川,突然瞪过来,像要吃了他似的。
这人的性子还跟从前一样,占有欲强,自己的宝贝别人碰不得。
收好卷宗,邵颍川言归正传回答他:“三年前,他们送我出国,后来我没答应。”
三年前,邵颍川的父亲因公牺牲。同一年,他从警校毕业参加工作。
父亲活着时把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从小到大不管邻居还是老师,都认为邵颍川是单亲家庭出身。父亲死后不知道从哪里泄漏了消息,毒贩忽然盯上了他,好几次要置他于死地。
最凶狠的一次是在行动中被毒贩调虎离山,他被几个穷凶极恶的人包围,他们有刀有枪,他身中数弹,有打在腿上的,有打在胸口的。如今谈及云淡风轻,当时却真的是危在旦夕,那些人生怕不能要他的命,最后人都倒在了血泊里还不肯罢休地补了一刀。
就在心脏的位置,现在还留着疤。
毒贩以为他死透了,担心被随后而来的警察追捕,来不及处理他的尸首就先逃了。
后来组织发现了他,抱着微弱的希望送他进行秘密治疗,据说花费了很大一笔开销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为了他的安全,上级借着这件事大张旗鼓地给他开了追悼会,对外都称他在那次行动中牺牲了,实际却是破例给他安排了新名字、新身份,要把他送出国。
季菏泽忍不住打断他:“既然有机会选择,出国当个普通人多好。”
他们都是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人,深知平凡安乐地活着就该知足。
邵颍川却苦笑了一声:“那怎么办,有人富有,就有人贫穷,有人百岁无忧,就有人冲锋陷阵,这些事总要有人做。况且我还惦记着为我爸妈报仇呢。”
谁都不知道,他也曾动摇过,坦然接受了组织的安排带母亲出国。
可是就在临行前一天的晚上,母亲出事了。
邵颍川把一沓资料递给季菏泽。
“最近警方联合巴方抓捕了一伙走私犯,疑似是康珈培养的下线。通过这伙人,我们更加确定,三年前,造成我父亲牺牲的那场劫机案是由康珈一手策划的。”
当年他的父亲带队破获了多起边境走私案,极大打击了毒枭的气焰。康珈为首的团伙视他父亲为眼中钉,一心报复,要将他斩草除根,于是策划了那起劫机爆炸案。
季菏泽怎么也没想到,这沓资料的第一页竟是虞小婵的身份信息。
年龄、身高、体重、职业、户籍……
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但凡能查到的都被查了个底朝天。
不仅她,连她的亲朋好友也未能幸免。
“旧案重启,多案并查,当初上级考虑到我是受害人家属,顾及我的情绪,不准我涉及此案,我也是在最近整理资料时才发现,她是那场劫机案中唯一跟我父亲和歹徒都有过交集的工作人员。”邵颍川的食指点在虞小婵的名字上,一路下滑,落在她的职位上,“她曾经历过两次飞行事故,一次飞机脱离跑道,一次人为劫机,四年时间升至两舱空乘。
“根据我后来的调查,她在那场劫机案中,曾被罪犯挟持为人质,后来被人搭救,救他的那个人,就是我父亲。”邵颍川说着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季菏泽的眼睛,“她是我父亲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我要从她查起。”
季菏泽觉得自己像个炮灰,被藏在暗处的邵颍川牵着鼻子走,他一重出江湖就开始整幺蛾子。听他讲完来龙去脉,他的头紧接着就大了两圈。
“所以你请示上级让我来协助你的工作,是要做什么?帮你查虞小婵吗?”季菏泽有些抵触这项任务,“我和她也是认识四年的朋友了,她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就是普通人家的小姑娘,没什么好查的。”他觉得邵颍川的调查方向有问题,放着罪大恶极的毒贩不查,却要查这起事件里最无辜的软柿子。
邵颍川直接否定了他的想法:“我当然知道她没什么好查的,但我怀疑我父亲在牺牲之前跟她说过什么。”
连续三年,每年父亲的忌日和清明节,她都会去扫墓。他推测劫机案发生时,父亲在当时紧急的情况下,向她交代过什么。
其实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他以真实身份向她询问当年的案件原貌,但那样一来,他掩藏多年的身份也将随之曝光,职业要求他时刻小心谨慎,哪怕对方是个毫无攻击性的女人。他不能贸然揭开真实身份,在时机尚不成熟的情况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他不希望到最后为了一己之私给更多的人带来麻烦。
“所以我想以邵颍川的身份接近她,在时机成熟后再向她坦白身份。
“如果有一天她因为我陷入不可预测的风险,我希望你能保证她的安全。”
没有别的,这就是邵颍川交给季菏泽的全部任务。
但在后来无数场未知风雨里,季菏泽护她安好却不仅仅是因为邵颍川的嘱托。
计划再缜密总是赶不上变化,季菏泽离开沙都一个星期后,邵颍川就在执行任务中受了伤。因伤口特殊,他不能去正规医疗机构就诊,季菏泽心里骂着这人真麻烦,身体却很善良,带上医药箱赶去邵颍川的出事地点,找到他的藏身之所,将他接回了常水。
两个人心照不宣,顺水推舟地将这次事件当作一个契机。
深夜,虞小婵结束国际航班的飞行,本来季菏泽说好下夜班去机场接她,却迟迟不来,她打了几通电话都无人接听,正准备打车回家,却听见身后一阵鸣笛声。
看到熟悉的车型,她快步穿过马路,远远地就看到季菏泽落下窗。
“怎么不接电话?以为你又要放我鸽子。”走近才发现季菏泽脸色阴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也稍稍正色,透过车窗看到后车座上好像有人。
“先上车,车上说。”季菏泽摆手示意她。
虞小婵坐上副驾驶座,下意识回头看后车座上的人。车里无灯,那人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半靠着车门,头低着,看不清楚面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样,他悄无声息的,甚至在她上车的时候都没有任何反应。
她怕吵到后面的人,低声问季菏泽:“谁啊?”
季菏泽将车开出停车场,上了机场高速,暗吸了一口气,开始拼演技:“嗯……刚才来机场的路上出了一点小事故,车把人给刮了,不然不会迟到。”
听说出了车祸,虞小婵紧张起来,频频回头打量后座的人,悄声问:“人没什么事吧?”
“来的时候顺路去医院看过了,没什么大事。身上有些擦伤,不过大夫说不严重,开了些药,嘱咐按时擦。”
虞小婵松了口气,担心问:“那现在怎么办?”
季菏泽尴尬地背台词:“这人好像是从外地来的,听大夫说受伤不重,就接受了我的赔偿,但拒绝住院,给了我一个酒店地址,让我送他回去。我惦记着你的航班时间,又不能把人家扔街上,跟他商量先拐弯来机场接朋友。这会儿他可能睡了,一会儿进了市区我得先送他去酒店,再送你回家。”
虞小婵分得清孰重孰轻,痛快答应:“行,还是先送他吧,我回家也不急。”
夜里交通顺畅,季菏泽顺利将车开到了和邵颍川约定的酒店,就在虞小婵家附近,他用自己的身份证帮邵颍川开了房,如果虞小婵能如他们计划的一样上钩,他就立刻把房间退掉。如果她没上钩,他还要和邵颍川把戏演全,送他到房间门口才算完。
他把车停在停车场,转身叫邵颍川:“邵先生,我们到了。”
隐没在后车座上的邵颍川悄悄掀了掀眼皮,装聋作哑,不为所动。
季菏泽嘴角抽搐,事先商量的时候没这么一出啊。
他一边暗骂邵颍川给他出难题,一边迫不得已招呼虞小婵:“来,下车,帮我一把。刚才在医院大夫给他打了镇痛剂,又喂了几片药,可能刚吃过药容易嗜睡,一时半会儿叫不醒。还好邵先生已经把房间号提前告诉我了,房卡就在他身上,一会儿我把他背起来,你帮我找找他身上的房卡。”
虞小婵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下了套,乖巧答应着,跟着季菏泽绕到后车门,眼睁睁看着他把门打开。没等季菏泽真把人背起来,她就立刻借着光亮认出了后车座上的“邵先生”。
怎么是邵颍川?
他唇色发白,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一点都不像季菏泽说的只是受了轻伤。
她愣愣地看着季菏泽笨拙地把人从车里弄出来,一时情急,喊住他:“等等!”
季菏泽被吓了一跳,不知所以地回头:“怎么了?”
虞小婵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失态,就这样傻站了好半天才下定决心,暂时不能跟季菏泽摊牌。如果被他知道了邵颍川就是她说的那个在伊斯兰堡遇见的男人,他肯定会语重心长地劝诫她离这样身份不明的人远一些。
先瞒着季菏泽把人扣下再说。
她快步走过去,重新把邵颍川安置进了后车座,而后从车里钻出来,反手关上了车门,再转过身来已经绞尽脑汁想好了说辞:“那个,我看他脸色难看,还是别把他一个人丢在酒店里了。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和我都有责任。”
后车座上的邵颍川这时候耳朵好使得很,仗着车窗上覆着一层保护膜,光明正大地看戏。
季菏泽顺着她的态度给台阶:“那你的意思是?”
“不如送我家去吧!”虞小婵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太着急了,这么一个大男人,哪有平白无故往自己家揽的道理?再说这人还是季菏泽撞的,她这么仗义出头,为了什么呢?于是又慌忙改了口风,“你不是和叔叔阿姨住吗?家里人多,不方便。我们家就不一样啦,我一个人住,没那么麻烦。”
她的理由一套一套的,听起来好像颇有道理,但季菏泽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太方便吧。你一个人住,怎么放心把陌生男人送到你家里,就像你说的,万一出了事,我也有责任。”
“不会的!”虞小婵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太不矜持了,但也顾不上那么多,继续给季菏泽洗脑,“你看啊,他都伤成这副德行了,喊了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么虚弱的人,能把我怎么样啊?”
虚弱?季菏泽真想当即把邵颍川拆穿。
虽然他和邵颍川约好了演这场戏,但他还是有些犹豫:“可是……”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你自己撞了人,我这么义气帮你,你反倒给我泼凉水,小心我一会儿后悔。”虞小婵软硬兼施,跟他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时柔了三分。
也不知道邵颍川是给她下什么迷魂药了。
季菏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明明知道她心怀鬼胎,却不能堂而皇之地揭穿,只能暗自咬牙,看她再次坐进副驾驶座。
一直在后车座上假装昏迷的邵颍川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很好,一切按计划进行。
季菏泽按照事先和邵颍川商量好的,把他顺利送进虞小婵家中,唯恐虞小婵看穿,临走时又百般嘱咐。直到她嫌弃地把他推出家门,这场戏才算落幕,他也终于松了口气。
回到车上,落下车窗,季菏泽抬头看虞小婵家里透出来的灯光,不由得感慨自己有颜有演技不进娱乐圈真是可惜了。可是眼下计划完成,本该值得开心的事,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虞小婵的家是小户型两室一厅,主卧和次卧被她分别装修成了性冷淡和少女粉两种风格。她平时住在灰白黑色调的主卧,偶尔少女心泛滥会去另一间卧室过把少女瘾。
熟女和少女自由切换,毫无违和感。
邵颍川被她和季菏泽安置在一进门右手边的次卧,从年初搬进来,家里还从未有男人来过夜,邵颍川的出现让虞小婵手忙脚乱。
初见时,他是无人区里唯一能带她走出窘境的男人,寒星般璀璨疏离,让她不敢靠近。
再见时,他身穿一丝不苟的白衬衣在异国酒店为她下厨煮面,看起来那么不接地气的装扮,偏偏染了一丝烟火气,掀开锅盖时的蒸气把他烘托得热热闹闹,眉眼动人。
而这一次,他身染血迹,奄奄一息地躺在她的小床上,没有逼人的气场,也没有温柔如水的眸光,却狼狈得惹人心疼。
回家的路上她只顾着撒谎和圆谎,也不知道季菏泽是怎么开车的,把人撞成这样。
邵颍川执行任务时受的是刀伤,是季菏泽帮他处理好伤口,进行了简单包扎,伪装成一副被车撞伤的假象。可是虞小婵并不知道这些,看到邵颍川浑身是血,她好心绞了热毛巾,试着脱掉他的脏衣服,擦拭他身上的血迹。
她的动作极轻,小心翼翼,仿佛在做亏心事。她解开他衣服上的最后一颗纽扣,掀开衣襟,看到他紧实的胸膛肌肉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更有几处简单包扎的新伤还在汩汩流血,她拿着热毛巾的手一时无措。
昏黄的台灯灯光悠悠照在邵颍川的身上,新伤旧伤清晰可见,她放下毛巾用指腹沿着他的一处旧伤疤缓缓勾勒,眉头不自觉就皱了起来。
这一夜,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谎话连篇。
邵颍川一直是清醒的,他知道虞小婵所有的动作。
她解他的衣服纽扣时他本可以假装翻身蒙混过去,避免让她看见那些恐怖吓人的伤疤,但他没有。他闭着眼睛,感觉到她手的温度在他的身上短暂停留,温热的毛巾落在他的寸寸皮肤上,让他有一种想把她那只作乱的手攥进掌心的冲动。
她没回自己的房间,就这样守了他一夜,最后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
直到听见她均匀轻浅的酣睡声时,邵颍川才睁开眼睛,那枚被他故意留下的观音玉坠此刻就在她的脖间。他忍痛翻身,用小指轻轻勾出红线,将玉坠握进了掌心。
一起被他握进掌心的,还有她的体温。
白玉观音慈眉善目,雕琢精细,栩栩如生。
玉坠是父母结婚那年母亲在竺宁寺为父亲求的,民间有旧俗,男戴观音女戴佛,有逢凶化吉的祈愿。父亲一直把它当作护身符随身携带。他在玉坠底部安装了GPS定位芯片,几次在通信设施极差的条件下参与缉毒行动,都是通过它和组织取得了联系。
三年前,父亲牺牲前最后一次离家执行任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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