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老头并不擅长说教,虽然嘴里有时也能蹦出些大道理来,但略显僵硬或不够通透。相比起来,粟栎更乐意回家询问自己的母亲,一番探讨下来必定收获不菲。母亲虽只是一名女子,但其看法和见识远超常人,属于师傅嘴里人中龙凤的那一小撮,是大多数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母亲的能力毋庸置疑,那是经过时间考验的,父亲能够晋升到士阶层,并攀爬到中士这一高度,她在背后功不可没。而母亲的家世也很显赫,相传为上古五帝之一、高辛氏的后裔,若非家族没落逃难,绝无下嫁常人的可能。
四岁时候,粟栎就展示出远超同龄人的聪慧。父亲粟造高兴得合不拢嘴,沐浴更衣着正装,请来巫祝并写好讣告,精心准备好乳猪、干鱼和干肉,摆出三鼎祷告神明和拜祭祖先,十分的隆重和虔诚。也是从那时起,母亲就有意识地培养儿子的求知,拓宽眼界增涨见识,让粟栎在同龄人中越发鹤立鸡群起来。
六岁时,在父母的安排下,粟栎正式拜契老头为师学习武艺,从此开启痛苦而快乐的生活。契老头并非像别的师傅那般敝帚自珍,或许和他与父亲有过命的交情有关,但他对粟栎寄以厚望,教导非常认真严苛,这让小娃儿苦不堪言。师徒俩的日常算得上轻松愉悦,说教词穷的老头也会恼怒,偶尔伸出老拳给以现场教育,多数则打发回去家里询问,近三年相处下来可谓温馨和谐。
师徒俩走进庭院,一身衣裳整洁干练、三十出头的粟成氏,带着老妪笑着出迎。粟栎立马窜出,冲过去抱住妇人,撒娇喊道:“娘”。契老头和老妪都带着微笑,粟成氏眼里全是欢喜和溺爱,嘴上却说道:“都是八岁的总角少年了,怎么还没点规矩”。粟栎摇头笑道:“孩儿就是二十岁的弱冠少年,也还是母亲的孩子”。
契老头和老妪忍不住笑出声来,粟成氏也无奈笑道:“你啊你,就是爱贫嘴,一点都不像你父亲。说说吧,今天是不是惹您契师傅生气了”。粟栎立马不干了,摇晃着母亲的手臂说道:“娘,您冤枉孩儿了,没有的事,不信你问师傅”。契老头很给面子的说道:“夫人多想了,栎儿是天性纯孝表现,怎么会惹事呢。倒是今日老头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打疼了孩子,身上还有些伤痕,望夫人见谅才是”。
粟成氏一听放开孩子,躬身礼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先生教导严苛是期望我儿成才之心切,妾身该高兴才是,何来见谅一说”。不善言辞的契老头抱拳一礼,转身回屋去了。粟成氏也不以为意,示意老妪将准备好的热水和温酒给送去,自己则拉着儿子进屋查看。
手背上红肿了一大块,而胸口那处紫色淤青异常显目。虽有些心疼,粟成氏还是开导儿子说道:“我儿真是受苦了,看的为娘心疼。可我儿也别怨恨您师傅,他对你如此严苛,是抱以厚望的殷切落实,这些个疼痛忍忍就过去了”。粟栎微笑着回道:“娘您放宽心,孩儿明白师傅的苦衷和期待,并没有丝毫埋怨”。
听儿子这么说,粟成氏更加心疼不已,聪慧懂事是好事,可往往更会让人心疼,士往卿大夫晋升有多不容易,就得吃多少的苦楚,八岁的孩童本不该背负这么多。看到母亲落泪不语,粟栎慌忙劝说道:“娘您别哭,孩儿已经不疼了,虽然有一阵子火辣辣的疼还痛痒难当,摸不得也揉不得,不过师傅用蒿药处理后,就清凉舒爽了许多,师傅说别触碰得注意水,过个七八天就不碍事了”。
避开身上的伤痕,粟成氏仔细为儿子擦拭完身体,再用热水给泡洗脚。看母亲弄完了,粟栎才担忧说道:“娘,师傅打伤孩儿这事,我就没往心里去。不过近来师傅有些太激进了,原本用木棍对打的比试,更像是手握武器的打斗,孩儿觉得师傅他老人家有些过于暴躁了,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粟成氏听完,那个预感的危机或许就要来临,顿时柳眉竖起脸色大变。回头一看,儿子瞪着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翘首以待等说道。立马一巴掌呼过去,没好气说道:“聪慧就该多花心思在习武上,别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回家来害娘担心。还敢花心思套娘话,我看你小兔崽子是皮痒了,就是欠收拾”。
粟栎连忙陪笑道不敢,一个劲求饶说好话,总算搞定了娘亲的恼怒。粟成氏淡然说道:“别多想,整天胡思乱想还怎么习武上进,好好休息,多用点心在学习上。你师傅的事,为娘也不清楚,这就过去问问”。
打发完儿子,粟成氏来到东屋堂,契老头果然跪坐以待,仿佛知道她会要来似的。粟成氏跪坐到一边,开口说道:“契师傅有些着急了,那孩子本就聪慧明锐,不该如此急躁的”。老头平静开口道:“夫人,要不趁现在还未发现夷人大部队,我们先往北方跑吧”。
面对老人的惊死人话语,粟成氏反应很平静,想了想说道:“不妥,独自逃命难以立足于世。粟氏小门小户,在朝野没什么帮衬,也只有这河口营地才是立身发家之地。活下来固然重要,但若无根浮萍一般飘荡,那也是种灾难”。契老头叹了口气,这些综合考量他本就不擅长,只好无奈闭嘴。
粟成氏思索片刻,却行萧拜之礼。契老头连忙顿首还礼,并说道:“夫人不必如此,有何事快快起身说来就是,老头我担着便是”。粟成氏这才起身说道:“夫君将我母子性命相托,妾身也知道大人值得信赖,况且你还是栎儿的师傅,只是有些事,我们不得不去做,若真出现危机不可逆时,还望大人能带上我儿脱身离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