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次相遇

能把巧克力送给你。”

    “好啊，好啊。”

    “每天只许吃一颗，要是你敢偷吃，姐姐以后就不喜欢你了。”

    “好啊，好啊，我答应你，你要是不相信，那就让爸爸监督我，爸爸爸爸，”余晓彤晃了晃余生的身子，“你来监督我，好不好？”

    “好好好，”余生替余晓彤将巧克力收走，“但是这些巧克力太多了，你一颗一颗地吃，要什么时候吃完啊。”

    苏晚晴以为余生是怕余晓彤吃巧克力对身体不好，所以她连忙解释道：“晓彤爸爸，你放心，每天吃一点巧克力没关系的，我刚才特意问了晓彤的主治医生。”“我不是那个意思，”余生笑了笑，“病房里的温度太高，巧克力容易化，她吃完一盒的时候，其他两盒早就已经化掉了，所以给她留一盒就可以了，另外的两盒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苏晚晴觉得余生说得有道理，是她欠考虑了，她本以为晓彤会不高兴，但小家伙却出人意料地说：“爸爸爸爸，我可不可以把另外两盒巧克力分给其他病房的小朋友啊？”

    余生笑着说：“好啊，这个主意好。”

    苏晚晴笑着问：“那你想送给谁啊？”

    余晓彤说：“我想送给隔壁病房的晓雅、莉莉，还有对面病房的小辉、小胖还有思琪。”

    余生问：“还有上一次给你蛋糕吃的姐姐呢？怎么把她给忘记了？”

    “对对对，还有李秋月姐姐，她也是要送的。”

    “去吧去吧，顺便给他们拜年，”余生摸了摸余晓彤的头，“对了，你给姐姐拜年了吗？”

    “忘啦，忘啦，”余晓彤吐了吐舌头，“姐姐过年好！给你拜年啦！”

    “过年好，晓彤，”苏晚晴捏了捏小家伙的鼻子，“真没想到你人缘还挺好啊，认识了这么多好朋友。”

    “是啊，是啊，我很喜欢他们。”

    余生也向苏晚晴拜年：“苏护士，过年好。”

    苏晚晴笑着说：“过年好，晓彤爸爸。”

    苏晚晴抱着余晓彤像是走街串户一样挨个病房发巧克力，连路过的护士和医生都不放过，每进一个病房，余晓彤就声音嘹亮地喊：“过年好啊！大家过年好啊！”

    所有人都喜欢余晓彤喜欢得要命，有些病患家属甚至跑出来追着给余晓彤压岁钱或者零食，余晓彤笑嘻嘻地接受着大家对她的善意。

    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压抑沉重的空间里，余晓彤是一个另类的存在，她的乐观和热情感染了每一个人，或许她真的是一个仙女，是老天爷赐给余生的仙女。可能老天爷太喜欢她了，所以不想让她在人间待太久，想要叫她回去了。

    余生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在病房里来回穿梭的两个人，笑中带着泪。

    ……

    大年初三的时候，余晓彤的病情突然开始恶化。医生建议晓彤化疗，尽可能地延缓病情的恶化程度，以等待匹配的骨髓。

    这一次，余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上一次，他因为害怕晓彤遭罪，所以采取了保守治疗，结果……医生说得对，只有尽可能地延缓病情的恶化程度，才有时间等待奇迹的出现。

    离开诊室，余生进了卫生间的隔间里偷偷地哭，哭完之后，他照了照镜子，洗了把脸，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

    他回到病房，看到苏晚晴正在给余晓彤穿毛衣，那是苏晚晴特意去商场给余晓彤买的毛衣，余生认识毛衣的牌子，以苏晚晴的经济能力来说，这件毛衣真的已经很贵了。

    余晓彤很喜欢自己的新毛衣，可她穿上之后觉得有些热了，所以让苏晚晴给自己脱下来，脱下来之后忽然又想穿了，苏晚晴就由着她又给她穿上，过了一会，又觉得热了，所以又要求苏晚晴再给她脱下来，就这么脱脱穿穿，穿穿脱脱，两个人就这么玩了起来。

    玩着玩着，余晓彤忽然流了鼻血，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她们闹的余生赶忙走过去。

    “仰着头，不要动哦，”苏晚晴擦掉鼻血，用纸巾堵住了余晓彤流着血的鼻孔，“姐姐去拿些东西回来，你先躺好，不要乱动哦。”

    余晓彤点了点头，听话地躺回到了床上。

    苏晚晴给余生使了个眼色，拉着余生出了病房。

    苏晚晴怕余晓彤听到，所以把余生拉到楼梯口时才开口问他：“怎么样，李医生怎么说？”

    “情况不是太好，李医生建议做化疗。”

    “从昨天开始，小家伙的精神状态就有些不好。感觉有些太快了，再怎么样也得把年过完了呀。”苏晚晴心痛得难受，不用说小孩子了，连成年人都无法忍受化疗带来的痛苦，晓彤往后该怎么办呀。

    “其实晓彤真的已经很开心了，”余生安慰道，“往年除夕她从来都没有像今年这么开心过。”

    “嗯。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晓彤这么善良这么可爱，老天会眷顾她的。”

    ……

    余晓彤的第一次化疗是从大年初五开始的。

    化疗结束后，余晓彤开始不停地吐，吃什么吐什么，即使不吃也会吐，吐得虚弱无力，脸色苍白。可懂事的她从来都没有喊过疼，喊过难受，她心疼整日整夜陪在她身边的爸爸，她不想让爸爸担心。

    余生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如果这一次依然和上一次一样无法找到匹配的骨髓，那么他这不是让自己的女儿白白地再遭一次罪吗？可不然又能怎样呢？难道就看着自己的女儿在自己的眼前逐渐地枯萎吗？他知道，哪怕只有一百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不想放弃，即使让他重来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他或许依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因为她是他的女儿，他想让她活下去。

    苏晚晴进病房的时候，不小心把余晓彤吵醒了。余晓彤见到苏晚晴后，开心地笑了。苏晚晴也冲她笑。她给病房里其余的患者换完药后才来到余晓彤的病床前，她笑着问：“小仙女，还好吗？”

    余晓彤虚弱地说了一声“好”，但声音小得只能看口型。

    “好了，不要说话了，”余生做了一个睡觉的姿势，“闭上眼睛，好好休息，这样才能好得快。”

    余晓彤听话地闭上了眼。

    苏晚晴问余生：“反应很厉害吗？”

    “吐得很厉害，不管吃什么都吐。”

    “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小孩子的承受力没有成年人强。”

    “嗯，但是……”余生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晓彤爸爸，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说完我还要继续去忙。”

    “怎么了？”

    苏晚晴一边推着车子一边拉着余生往病房外面走。

    “苏护士，怎么了？”

    苏晚晴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红包。

    “喏，这个给你。”苏晚晴把红包放到了余生的手上。

    “这是……”

    “钱也不算太多，给孩子买点营养品，补补身子。”

    “这我不能要的。”余生想还给苏晚晴，却被苏晚晴推了回去。

    “这钱你收好，不是给你的，是给晓彤的。我真的很喜欢晓彤，打心底里喜欢，可看她这么难受，又不知道能为她做些什么，你要是想让我心里好受，就把钱收下，好吗？”

    余生没有再拒绝，只好把钱收下。

    余生说：“其实你手头也并不宽裕，那天你给晓彤塞了一千块钱的红包，又给她买零食买衣服的，真的是让你破费了。”

    “没关系的，我又不需要养家糊口，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对了，你手头上宽裕吗？”

    “我的钱足够用，平常我没有不良的嗜好，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买，绝大部分的开支都与晓彤有关，所以也存了一笔钱，足够用来给晓彤治病。”

    “嗯，那就好，那就好。你还是要多存些钱，将来找到匹配的骨髓，又要好大一笔开支。”

    “我知道，谢谢你。”

    “你们隔壁病房有个叫莉莉的女孩你知道吗？”

    “知道。”

    “刚才李医生跟我说，莉莉找到了匹配的骨髓，很快就可以动手术了。”

    “我知道。”

    “你知道？李医生刚刚得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跟家属说，你上哪知道的啊。”

    “我……我的意思是……”

    “总之，晓彤爸爸，你千万不要灰心，几率小并不代表没有可能，晓彤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会保佑她的。”

    “嗯。”

    “如果你手头不宽裕了，一定要跟我讲，我还有些存款，虽然不多，但也可以救救急。”

    “嗯，好。”

    “好了，不说了，我去忙了。你快回去，免得晓彤醒的时候找你。”

    余生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苏晚晴推着车子穿梭于各个病房中，心里除了感动以外，更多的是懊悔。

    如果那个时候他再勇敢一些，再自信一些，苏晚晴是不是就不会遭遇那么多的磨难，是不是会过得更幸福一些？

    那天下午的时候，其他病房里的病患或者家属都过来看望余晓彤。

    余晓彤虽然很虚弱，但见到这么多人来看她，心里真的很开心，即使说不了太多的话，可她脸上始终挂着笑。

    来看望她的人中当然也包括那个幸运的女孩莉莉。

    莉莉凑到余晓彤的病床前小声说：“晓彤，你要快点好起来，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游乐园吗？我妈妈说，等咱们好了以后，她会带我们一起去，对吧，妈妈。”

    莉莉看着一旁的妈妈，想让妈妈当着她们的面再说一次，省得以后反悔。

    莉莉的妈妈笑着点头答应：“是是是，晓彤，等你好了以后，阿姨一定带你去，你和莉莉玩多久都可以，好吗？”

    余晓彤点头。

    “所以晓彤，你要快点好起来啊，”莉莉说，“妈妈说我就快康复了，所以你要加油啊。”

    “怎么才能康复呢？”余晓彤小声嗫嚅着。

    “我也不知道，是妈妈说的，”莉莉抬起头问妈妈，“妈妈，怎么才能康复呢？”莉莉的妈妈欲言又止，她怎么能忍心告诉孩子们实情。

    莉莉的妈妈说：“很简单的，只要晓彤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很快你就可以像莉莉一样康复了。”

    余晓彤虚弱地问：“真的吗？”

    “嗯嗯，真的，真的。”

    “可是我已经很听话了，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好啊？”

    莉莉的妈妈语塞，余生赶忙圆场：“因为莉莉比你来的时间要长啊，治疗的时间也比你长，所以她才会比你康复得快啊。”

    余晓彤点了点头。

    送走莉莉母女后，余生回到了病房。

    “爸爸。”

    “嗯？怎么了？”

    “莉莉的妈妈好漂亮啊。”

    “是吗？”

    “可我觉得还是我妈妈最漂亮。”

    “嗯。”

    “爸爸。”

    “嗯？”

    “我想妈妈了。”

    “嗯。”

    “你跟妈妈说了我生病的事情了吗？”

    “说了。”

    “她什么时候过来看我啊。”

    “她……”

    “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么会。”

    “那她为什么还不来看我啊。”

    “可能有事耽搁了，快了，她很快就会过来看你了。”

    “她不会来了，我知道，她不会来了。”余晓彤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余生很心疼，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实在是无能为力，所以也只能沉默不语。

    他心里憋得慌，晓彤睡着后，他走出医院，去便利店买了一盒烟，虽然他早就已经戒了烟，但就是想抽一口，其实他平常心里难受的时候都会喝酒，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没有了。但因为要陪床，所以只能用烟来代替。

    他只抽了一根烟，剩下的他送给了门卫老大爷。

    他并没有直接回病房，而是沿着街闲逛，逛着逛着就逛进了商场。他先是去买了一些吃的用的，在路过一家女性服装店的时候，忽然想起六天后是苏晚晴的生日，所以他走了进去，按照苏晚晴的鞋码给她买了一双鞋。

    六天后，余晓彤进行了第二次化疗，只是这一次的反应比第一次还要强烈。那天晚上，余生看晓彤闭着眼睛，以为她已经睡了，所以就离开了病房，想出去透透气。

    刚一出去就碰到了刚刚下班的苏晚晴，她身后还跟着同样罹患白血病的小女孩李秋月。

    苏晚晴说：“秋月想过来看看晓彤，但又不好意思，你看，花她都买好了，不过来不就白买了吗？”

    “晚晴姐姐，我不是不好意思，”李秋月将自己的假发摘下来，指了指光秃秃的头，“我是怕会吓到晓彤。”

    余生心里很疼，每一个得这种病的孩子都会让他心疼。说起来，李秋月真的是太可怜了，她今年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本来今年要参加高考，可是去年的十二月底被诊断出了白血病。

    李秋月将假发带上，自己一个人进了病房，余生和苏晚晴没有跟过去。

    余晓彤其实根本就没有睡，只是被化疗折腾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她听到有人进来了，以为是爸爸，睁开眼的时候，先看到的是烂漫的鲜花，随后才是鲜花后面的李秋月。

    “晓彤，我来看你啦！”李秋月朝晓彤做了一个鬼脸。

    晓彤很高兴，但因为很虚弱，所以不想开口讲话，只是抬起那只没有打点滴的小手和李秋月打了个招呼，但她真的很高兴，她已经有好久没有看到这么漂亮的花了。

    “我特意给你采的，好不好看？漂不漂亮？”

    晓彤点头。

    “我给你放床头柜上，有力气的时候就捧着看。”

    晓彤笑了，她虚弱地问：“你去哪里采的啊。”

    “想知道吗？”

    晓彤点头。

    “你要先好起来，好起来之后我才能告诉你。”

    晓彤又笑了。

    “晓彤，还难受吗？”

    晓彤摇头。

    “刚开始的时候会有一点不适应，你比我勇敢多了，我一开始的时候比你还要惨。”

    余生戳了戳苏晚晴的胳膊，示意苏晚晴跟他过来。

    余生带着苏晚晴出了医院，苏晚晴问他：“晓彤爸爸，有什么事吗？”

    “以后不要叫我晓彤爸爸了，直接叫我余生吧，要不然太显老。”

    苏晚晴笑着点头答应。

    余生说：“去车里吧，我有事情要对你说。”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

    “走吧。”

    上车以后，余生从后车座上拿过来一个纸袋，然后将纸袋递给苏晚晴。

    “给你的。”

    “我？”苏晚晴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但她认得这个牌子，知道这个牌子的东西价格都不菲，何况，她无功不受禄，不能平白无故地接受礼物。

    苏晚晴没有接，只是问：“你干嘛送我东西啊。”

    “明天是你的生日。”

    “啊？”苏晚晴再次被惊呆，“你怎么知道的。”

    “你跟我提过。”

    “我有吗？”可苏晚晴印象里根本就没跟余生提到过自己的生日是几号，这么私密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告诉余生呢？

    “真的是你告诉我的，你别多想，要不然我怎么可能知道，”余生把纸袋子硬是塞到了苏晚晴的怀里，“晓彤是三月二十号的生日，你是二月二十号，所以你一说我就记住了。”

    苏晚晴有些不太相信，但心里却又很感动，她忙得自己都快忘了，没想到余生居然能记得。

    苏晚晴说：“余生，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何况，晓彤现在还等着用钱呢。”

    “收下吧，这样我心里还好受些，觉得欠你太多。”

    “啊？”

    “收下吧，我的积蓄足够用来给晓彤治病。”

    “可是……”

    “你心里总是想着别人，却很少为自己考虑，别太委屈自己。”

    苏晚晴越发的感动了，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能说到她的心坎里，为什么对她总是那么了解，真的是缘分吗？

    苏晚晴没有再推脱，她说：“谢谢你，真的谢谢，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明天过生日的事。”

    余生想，如果上一次他能提前知道她的生日的话，或许很多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余生说：“如果晓彤病得没有那么重，我是准备带你和晓彤去餐厅一起庆祝的，但是晓彤现在身体很虚弱，忌口的食物很多，所以抱歉。”

    “真的已经很感谢了。”

    “不用谢，我们是朋友，这点事情是应该做的，”余生顿了顿，“我们……是朋友吗？”

    “是啊，当然是，你、我还有晓彤，咱们三个人都是朋友。”

    余生笑了笑，他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坐公交回去。”

    “太晚了，不安全。”

    “不用了，真的……”

    余生还没等苏晚晴把话说完，就直接发动了车子。

    他们一路无语，心里想着各自的心事。

    十五分钟后，余生将车停在了苏晚晴租住的小区门口。

    苏晚晴下车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问：“你送我的那本书是在哪买的啊。”

    “怎么了？不喜欢吗？”

    “喜欢啊，很喜欢，可我在网上搜了半天愣是没搜到，就好像这本书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本书是我托朋友买的，他说这本书是不对外发售的。”

    “那也不可能连一点信息都搜不到啊，而且出版日期上写的是2057年，难道是盗版的？”

    “是吗？我也不太清楚。”

    “你没有这本书吗？”

    “因为不对外发售，所以很珍贵，朋友只给了我这一本，最后送给了你。”

    “这样啊。”

    “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而且从文风上来判断，感觉也是出自作者本人，但……”

    “好看就行了，其他的并不重要。快回去吧，明天你还要上班，回去好好地休息。”

    余生坐在车里，看着苏晚晴进去之后才离开。他当然不会告诉苏晚晴，这本书是李晴在三十八年后写的最后一个故事，九十三岁的她在写完这个故事之后就与世长辞了。

    苏晚晴提着纸袋，心事重重地朝家的方向走去。走到楼前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正站在路灯光下等人。

    男人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看向了面前的苏晚晴。

    “刘志杰？”

    “晚晴，别来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