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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父子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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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余锐认命般地笑着说:“没有,你没有说错,但你错就错在说得太对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妈妈,你知道张晓曾经有一个妹妹吗?”

    苏晚晴摇头。

    余锐说:“张晓的妹妹在六岁的时候,就是因为吃了我爸爸公司的零食,最后中毒致死!”

    苏晚晴被震惊得哑口无言。

    隔天,尽管余锐已经认了命,不愿再做任何无畏的抵抗,但最后还是被苏晚晴拉着去了张晓的家。

    张晓的父母冷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听着苏晚晴替余锐辩解:“张晓的爸爸妈妈,我事先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听到后,我真的心里很难受,我真的不知道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很抱歉,真的感到很抱歉,可是我丈夫他是个好人,他是不可能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他是被陷害的。”

    “陷害?”张父冷笑,“是谁陷害了他?要是他真的被陷害,那为什么他到现在都被关在大牢里?嗯?”

    张母也附和道:“你说陷害就是陷害?证据呢?嗯?要是你真的有证据,为什么不把你丈夫从牢里救出来?嗯?”

    张晓插嘴道:“爸妈,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跟伯母讲话!”

    张父吼道:“你给我闭嘴!这里没有你的事!”

    张母也说:“张晓,你怎么能为这一家人说话呢?你难道忘了你妹妹是怎么死的吗?”

    张晓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一脸颓丧的余锐,知道她和余锐的事情恐怕是要黄了,像她父母这么倔的人,说再多做再多都是徒劳,所以她只能住了嘴,但一想到她和余锐多年的感情就这么戛然而止,她就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苏晚晴还在做着最后的辩驳:“张晓的爸爸妈妈,我知道那件事情给你们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就算你们不肯相信我,也不肯相信我的丈夫,可这跟我儿子是没有关系的呀!他身上的优点,你们应该已经看到了,更何况他和张晓已经在一起六年了,两个孩子是很相爱的呀,过去的事情和他们是没有关系的呀!”

    张父皱着眉,不留情面地吼道:“一个谋财害命自私贪婪的父亲,怎么可能教育出一个正常的孩子!还有你!如果你是个正常女人的话,又怎么可能嫁给那样的男人!”

    张晓和张母被张父的话给惊呆了,她们没有想到,张父居然会把话说得这么狠。

    苏晚晴听到后气得浑身发抖,可她为了自己儿子的幸福,还是给忍住了,但是余锐却忍不了了,反正事情已经黄了,他也没必要顾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

    余锐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张父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乌龟王八蛋!你骂我和我爸爸都可以,凭什么骂我妈妈!”

    苏晚晴想要阻止,所以她立马用力地拽了拽余锐的胳膊,想要让他坐下,可是余锐已经不在乎了。他甩开苏晚晴的手说:“妈,你别拦着我,我发过誓,这辈子都不能让人欺负你。”

    余锐看向张晓父母,继续恶狠狠地骂道:“你们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卖的家具以次充好,欺骗广大消费者,你们赚的才是黑心钱!你们才是自私贪婪谋财害命的奸商!妈!我们走!”

    苏晚晴不肯,她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但是看到张晓的父母气得跳起来对她们母子破口大骂的时候便知道,一切真的已经结束了,只是唯一让她难受的是坐在角落里痛哭的张晓,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白白地错过了,她都替余锐感到可惜。

    从那以后,“张晓”这两个字在他们的家里成为了禁忌。如果说余锐对于他和张晓的事情还抱有一丝丝的幻想,以为张晓会挣脱她父母的束缚,不管不顾地回到他的身边,但当张晓把他给她买的所有的东西通过快递寄还给他的时候他便终于意识到,他和张晓这次算是彻底地玩完了。

    在和张晓的恋情结束之后,一向对相亲百般抵触的余锐像是彻底放弃了自己一样疯狂地相亲。一年的时间,他总共相了五十多个女孩,每一个女孩只是轧了几次马路、看了几场电影之后就分手,没有接吻也没有拥抱。对于他来说,相亲只是在完成任务,他根本就没打算喜欢任何女人。

    在如行尸走肉地过了两年之后,他认识了最后一个相亲对象,也就是现在的妻子王琳。

    王琳当然算不上是一个让人心动的美人,她长相普通,如果硬是要给她的长相找一个优点的话,那就应该是耐看。但对于那个时候的余锐来说,长相真的不再重要了,他又不是没遇到过长得漂亮的女人。张晓不漂亮吗?她可是他们大学里的校花,她成为他女朋友的时候,甚至都成了学校里的重磅新闻,他到现在还能记得全校男生对他的羡慕嫉妒恨,可结果呢?他现在不还是和她分道扬镳了?所以长相有用吗?相比于长相,女人还是要会过日子,一个长得漂亮但不会过日子的女人,娶回家里来是摆在家里当花瓶还是当老佛爷一样地供着?再说了,现在有几个女孩像王琳这么会过日子?

    余锐越是这样想,心里就越是舒服。

    和王琳结婚后,余锐很满意自己当初的决定,他安慰自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或许都是命中的定数,就算他真的娶了张晓,他和她就真的能幸福?张晓不会做饭,不会做家务,娇生惯养,天天都得宠着哄着惯着,这日子还有法过?要是真的和张晓结了婚,他能像现在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这么些年过来了,余锐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不介意过去的那些事情了,可直到此刻,当他在老无期的面前对他进行清算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欺骗自己,他的心里其实对于自己和张晓的事情仍然很介怀,根本一点都没有忘记,过去的点点滴滴依然印在他的脑海里。

    余锐气喘吁吁地讲完了自己和张晓的悲惨爱情故事,并且以“你害我们害得还不够惨吗”为结束语。

    余生听完后,愧疚得要命,他当然不会想到,自己的事情会害得余锐和他最心爱的女孩分开,他能看得出余锐是很喜欢那个姑娘的,如果没有他这个无期徒刑的父亲,这一对神仙眷侣也不会分开。

    余生还在心里打着腹稿,他暂时还无法组织起语言来向自己的儿子表达他的歉疚,可是余锐还没有说完,因为他的清算还远没有结束,他说:“你以为就你冤枉吗?我们比你更冤枉!你自己被警察抓走了,拍拍屁股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可是我们呢?你作的那些孽还不得我们替你还?你知道吗?你被抓走之后,那些受害者家属把别墅给围了起来,他们往家里扔东西,搞得家里遍地都是垃圾,几乎所有的窗户都碎了。妈妈出面想要安抚大家,可是却被石头给砸伤了,头上流了一地的血,还有我和妹妹,我们当时在学校里被所有的同学欺负,搞得妈妈不得不花钱给我们转到学费超贵的私立学校。那个时候为了给你还债,妈妈卖掉了别墅、豪车以及所有值钱的东西,可依然还差很多。为了给你还债,我们三个人天天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每天什么菜便宜,妈妈就买什么菜,有的时候,妈妈甚至会在市场关门之前去那里捡一些别人不要的菜叶子。有一段时间,白菜便宜得要死,妈妈就天天让我们吃白菜,直到现在,我看到白菜就觉得恶心!”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和妹妹的事情可以不提,要怪就只能怪我们投错了胎!但是妈妈呢?妈妈因为你吃了多少苦啊!”余锐看向一脸木讷的苏晚晴,见她没反应,又转过脸来继续恶狠狠地逼视着老无期,“妈妈只是一个普通的护士,要是失了业是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工作的,可就是因为你,妈妈差点被医院开除!这还不算,她为了能留在医院养活我们,天天都要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甚至还有同事当着她的面说一些难听的话!她在医院里如此不受人尊重,这一切都是谁害的?还不是你!还有,你被关进去之后,妈妈无数次想要看你,可是你都不肯,最后还和她离婚,你以为你所做的一切真的就是对我们好?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情真的很伟大很了不起?我告诉你!在我眼里,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不合格的自私的父亲!妈妈因为你不肯见她天天以泪洗面,哭到最后,眼睛都差一点哭瞎了!既然你真的想跟我们断绝关系,那也行啊,要断就断得干脆点,直接连信也别接收啊,你口口声声地说,为了不拖累我们而要和我们断绝关系,可你做到了吗?你不还是每个月盼着我妈妈的信吗?我妈妈就是因为你的这种藕断丝连,天天晚上失眠,失眠到现在,弄成了老年痴呆!你满意了吗?你高兴了吗?你简直就是个害人精!扫把星!”

    余生看着怒火冲天的余锐,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他还能说什么呢?他造的孽都清清楚楚原原本本地摆在了台面上,他还能狡辩什么呢?虽然余锐的话有些难听,但是他没有说错,他不是害人精又是什么呢?当初,他既然真的想跟他们断绝关系,那么又为什么要接收晚晴的信呢?要是连晚晴的信也一起拒绝,让晚晴彻底断了念想,那晚晴或许也不会因为他们之间的藕断丝连而把她自己害成这副模样。当然,他是真的不知道晚晴为他还钱的事情,他在里面的时候以为他名下的资产完全可以用来还债,而且他出来以后发现他身上仅剩的那张卡里还剩有一笔钱,这就更加让他笃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他现在才明白,原来苏晚晴是为了不让他成为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所以才会给他留下了那笔钱,而她自己则扛起了还钱的重担。

    余生流下了眼泪,只听余锐冷冷地问他:“说啊!怎么不说话了?你以前手底下不是有几千号员工吗?不是很有威望很能说吗?”

    就在余锐因为余生被自己的强烈攻势彻底压垮而得意的时候,一直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的苏晚晴却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狗东西!你不要在这里放臭屁!”苏晚晴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像是骂街的泼妇一样指着余锐的鼻子骂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老余,是我丈夫的好朋友!你凭什么骂他!你有什么资格骂他!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余生和余锐被苏晚晴的反常表现给震住了,这还是他们认识的苏晚晴吗?还是那个温文尔雅淑女了一辈子的苏晚晴吗?这么粗俗的话怎么可能从文明了一辈子的苏晚晴的嘴里说出来呢?

    余锐被苏晚晴给骂蒙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妈,你、你、你怎么了嘛,有什么话好好说嘛。”

    “谁是你妈?谁是你妈?你不要乱叫!我的儿子怎么会是你这种败类!”苏晚晴将目瞪口呆的余生拉到她身边,“告诉你,我的儿子叫余锐,他是大学的老师,他怎么可能会是你这种败类!”

    “妈……你、你说什么?”

    “告诉你不要叫我妈!我不是你妈!不是!”苏晚晴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杯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那我是谁?”余锐哭着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妈,我、我是锐锐啊,我是你的锐锐啊,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呀!”

    “再说一遍!你不是我的儿子!不是!”苏晚晴说完,气呼呼地又从茶几上抓起了一个杯子,再一次摔碎在余锐的脸前。

    这杯子三百块一个,一共就买了五个,苏晚晴这一摔,一下子就没了六百块,可余锐现在已经没有功夫心疼钱了,现在让他心痛的是,他妈妈好像把他给忘了!

    余锐往后退了几步,本想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但却坐空了,他整个人就这么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苏晚晴白了一眼面色惨白的余锐,然后对身旁同样脸色煞白的余生说:“老余,我们走,不理他。”

    苏晚晴拉着余生的手走出了门外,走出楼洞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下班回家的王琳。王琳笑着叫了一声“爸妈”,但给出回应的只有余生那一抹惨笑,而苏晚晴像是不认识她一样直接与她擦肩而过。

    王琳觉得有些奇怪,心里想了想,看这老两口的样子,大概是和余锐吵架了吧,所以她赶紧跑回了家,一进家门就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余锐,她立刻尖叫一声,飞奔过去,将余锐从地上拉了起来。

    “老公,你怎么了?谁把你弄成这样的?是爸爸?”

    余锐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是妈妈?”

    “如果是妈妈,那倒还好了呢,我巴不得是妈妈把我推倒的呢!”余锐说完就扑到王琳的怀里嚎啕大哭。

    “老公,老公,你怎么了嘛,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啊,跟我说说,跟我说说呀!”

    “妈妈……妈妈她好像不记得我了。”

    “老公,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不记得你了。”

    “就是认不出我了,就像认不出老无期那样认不出我了呀!”

    王琳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苏晚晴像是不认识她一样和她擦肩而过,原来苏晚晴不是因为生气而故意不肯理她,她是把她这个人给忘记了。

    正在嚎啕大哭的余锐其实对这件事情的发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他以为这是好多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想到,苏晚晴才发病不到一年,居然会恶化得这么快!

    同样措手不及的还有此刻和苏晚晴坐在咖啡馆里的余生,他看着面前安静温婉的苏晚晴,怎么也不可能将眼前的苏晚晴和刚才那个歇斯底里的苏晚晴联系在一起。

    可事实是,苏晚晴真的已经不记得余锐了。他感到恐慌,除了替下一个即将被苏晚晴忘记的余然而恐慌以外,更为自己的未来而恐慌,这一次,他更加确定,苏晚晴是真的不可能再认出他了。

    可同时,他又在心里暗自庆幸,虽然刚才的那件事情让大家很不愉快,但是苏晚晴对他明目张胆的袒护真的让他感动。或许这就是命运吧,苏晚晴即使认不出他,但她的心里仍是爱他的。

    咖啡馆里的服务员又跑过来骚扰他们了,很明显,她对这对既不吃也不喝就只是占座的老情侣很不满意,所以她这次跑过来问的还是同一句话:“请问,需要点什么吗?”

    余生知道,要是依然继续这么干坐着,虽然不会被撵走,但一定会遭白眼的,他余生遭了二十年的白眼,所以他对这种事情很无所谓,可他怎么能让苏晚晴遭白眼呢?他不要脸面,苏晚晴是要的呀!

    余生点了两杯橙汁和两块冰激凌蛋糕,原本在服务员脸上消失的笑容,这才重新回到了脸上。

    苏晚晴嗔怪道:“老余,这里的东西老贵,不要这么破费。”

    “不贵的,这点钱我还是掏得起的,”余生笑了笑,“我记得橙汁和冰激凌蛋糕你都是喜欢吃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是余生告诉你的吧。”

    余生心里一痛,但最后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服务员将橙汁和蛋糕分别放到了余生和苏晚晴的面前,余生笑着说:“晚晴,吃,吃,再不吃,待会是要化掉的,不要客气。”

    苏晚晴抿着嘴笑,她低下头,用叉子小口小口地将冰激凌蛋糕送进了嘴里。

    余生一边吃一边看着苏晚晴,真没想到,晚晴的衰老衬托出了她另一面的美,这世间有几个女子会像晚晴这样优雅美丽啊!可是一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余生嘴里是甜的,心里却是一阵苦。余锐对他本来就很有意见,今天这么一闹,往后还怎么跟余锐相处。

    他知道,他和余锐的父子关系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修复的了,所以余锐的家他是不可能再待下去了,那么他又能去哪呢?总不能去女儿的家里给她们添麻烦吧。

    苏晚晴吃完了碟子里的冰激凌蛋糕,看到余生愁眉苦脸的样子,以为余生还在因为刚才那个小败类而生气,她从包里摸出了一块手绢递给了余生。

    余生笑着将手绢接过来,擦了擦嘴角的奶油,然后又将手绢递还回去,苏晚晴笑着接下,叠了叠,又重新放回到包里。

    余生问苏晚晴:“吃好了吗?”

    “嗯。”

    “好吃吗?”

    “蛮好的,”苏晚晴说,“老余,不要理那个小败类,那种有娘生没娘养的小东西,早晚会有人来收拾他的,你说是吧。”

    余生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苏晚晴口中的小败类指的是谁,他不禁苦涩地一笑,为苏晚晴自己骂自己的可爱行为感到痛心,但他并不想再为余锐辩驳什么,因为他知道,无论他怎么辩驳,余锐永远都会是苏晚晴眼中的那个小败类,所以余生只是笑,并没有接苏晚晴的话茬。

    苏晚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眼前的这个老头有一种莫名的信赖感,这种信赖感让她恐慌,但同时,又让她重新获得了久违了的安全感。她是想了解一下老余的,当然,她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人家老余对她和余生的事情都这么了解了,那么让她了解一下老余又有什么问题呢?

    苏晚晴纠结了一会,又喝了一大口冰镇橙汁,这才鼓足勇气问余生:“老余,你结婚了吗?”

    “啊?”余生想了想,最后决定实话实说,反正晚晴第二天也会忘记,“是的,我结婚了。”

    “哦。”苏晚晴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

    “但是我和她已经离婚了。”

    “是吗?”苏晚晴心里莫名地一喜,“那你现在在哪里住呀。”

    余生纠结了一下,最后决定撒谎:“我一个人住。”

    “那倒蛮好,一个人住自由,是吧?”

    “对的呀。”

    “那你为什么和妻子离婚呢?”

    “因为……因为我被警察抓进去了,所以不想拖累她。”

    “你和余生很像,你们都是好男人。”

    “是吗?”

    “嗯,余生也是为了不想拖累我才和我离的婚。”

    “你和余生离婚以后,过得一定很苦吧。”

    “还好,还好,有些事情我都已经忘记了,不过都过去了,是吧。”

    “嗯。”

    “我现在其实也蛮好的,每个月都会给余生写一封信,他有的时候也会给我回信,我觉得这样就蛮好的。”

    “万一他一辈子都出不来呢?”

    “那我就一辈子等他呀。”苏晚晴天真地笑着。

    “你就那么爱他吗?”

    “当然了,余生等了我十年呢,遇到我的时候,他也没有嫌弃我,反而更加爱我,”苏晚晴幸福地笑了起来,“你呢?你和你的妻子见面了吗?”

    “她……她不认识我了。”

    “不认识?为什么会不认识?”

    “她得了一种病,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过,”余生咽了一口唾沫,“阿尔茨海默症,你知道吗?”

    “阿尔茨海默症?”苏晚晴觉得有些耳熟,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就是老年痴呆症,你晓得吧。”

    “哦。”苏晚晴做出了恍然般的表情,但是没有人能知道,她到底是否真的清楚。

    “她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了。”余生汪着眼泪望向对面的苏晚晴,他的这些话其实是在对苏晚晴说,可是苏晚晴根本就不会听懂,因为在她的眼里,他只是她的朋友老余,而不是她的丈夫余生。

    “那你一定很难过吧。”

    “难过,当然难过。”余生的眼泪流了下来,一颗一颗地砸进了橙汁里。

    “不要哭,不要哭。”

    苏晚晴又从自己的包里将那块手绢递给了余生,余生是多么想将这只递给他手绢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可是他不敢,他怕晚晴会害怕他,会把他当成坏人,他害怕他和晚晴之间连这点可怜的友谊都不能维持下去。

    余生用手绢擦掉眼泪,这一次,他并没有将手绢立刻还给她,而是紧紧地攥在手里,他现在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和晚晴亲密接触了。

    苏晚晴又问:“你有孩子吗?”

    “有的,我有……两个女儿。”

    “真好。”

    “大女儿叫晓彤,小女儿叫余然。”

    苏晚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陷进了某段回忆里,只是这回忆空空的,黑黑的,明里有,暗中无。她隐隐约约好像记得什么,可她记得的是什么呢?她微微皱了皱眉,但最后还是没有想起来。

    余生注意到了苏晚晴脸上的挣扎,他之所以提到晓彤的名字,就是要看看苏晚晴的反应,现在,他看到了,他发现苏晚晴对于很久之前的那段记忆并没有彻底忘却,她是有印象的,虽然那印象浅浅的,若有似无的,但她至少是有印象的。

    余生趁热打铁,他说:“我的大女儿晓彤是个很漂亮很懂事的孩子,可是她在七岁那年就没了。”

    “没了?什么叫没了?”

    “就是去世了。”

    “去世?为什么?”

    “白血病。”

    “白血病?白血病……”

    “我的妻子是海市市立医院血液科的护士,我和她是因为晓彤才相爱的。”

    “哦,护士……”

    “晚晴,你以前不也是护士吗?”

    “是吗?”

    “你不记得了吗?”

    “哦,”苏晚晴笑了笑,她是真的不记得了,“你的小女儿和我的女儿好像是同名同姓。”

    “是嘛,”余生苦笑,他知道苏晚晴对他们在医院里的相遇已经彻底忘记了,“晚晴,喝掉橙汁之后我们就走吧,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可以吗?”

    “去哪里呀?”

    “我想去看看我的女儿,你想去吗?”

    “去看你哪一个女儿呀?”

    “晓彤。”

    “晓彤?她不是去世了吗?”

    “去墓地,”余生顿了顿,“你想去吗?”

    “可以的呀,”苏晚晴笑了笑,“我不信鬼的。”

    ……

    余生带着苏晚晴来到了陵园,用了十多分钟才找到晓彤的墓地。

    他已经有二十年没有来过了,但是晚晴曾经在信里跟他说过,每年的春节、晓彤的生日以及清明,晚晴都会来给晓彤扫墓,只是最近这一年的信里,晚晴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晚晴大概是已经把晓彤给忘记了。

    余生在晓彤的墓地前跪下,泪眼婆娑地抚摸着晓彤墓碑上的遗照,那上面是她六岁时的模样,在那个时空里,晓彤都已经长成了十七岁的姑娘了,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可能再见到晓彤了,因为晓彤已经去世了。

    余生捂着嘴哭了起来,他自责啊,太自责了,如果晓彤没有采取保守治疗,那她也不会那么快就去世,如果能拖下去,那就一定能等到韩娜给她捐献骨髓的那一天,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害了晓彤啊。

    苏晚晴不言不语地一会看看跪在地上痛哭的余生,一会又看看墓碑上余晓彤的遗照。她再一次陷入到了某种恍惚和迷茫中,她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又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但是照片中微笑着的女孩却让她无比的熟悉,耳边还时不时地响起一个女孩绝望的声音:“晚晴阿姨,我好痛,真的好痛。”

    苏晚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眼泪在不知不觉中就这么流了下来,她心里好难过,却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而难过,是因为老余的难过而难过,还是因为老余女儿的去世而难过?她不知道,也弄不清楚。

    余生哭着在心里忏悔,他不停地对女儿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希望女儿能听到,但是他知道女儿是不可能听到的。即使女儿的在天之灵已经原谅了他,那他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余生跪在地上哭了好久,哭到眼泪流干双膝酸痛时才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回过头,发现晚晴居然也在流泪。

    晚晴说:“你女儿很可爱。”

    “嗯。你能想象得出她十七岁时的样子吗?”

    “想象不出。”

    “十七岁时的她既漂亮又懂事,”余生叹了口气,“可是回不去了,”余生将脸转向苏晚晴,“晚晴,你哭了吗?为什么会哭呢?你是不是见过我女儿?”

    余生期待着他想要听到的那个回答,可苏晚晴却说:“我怎么可能认识你的女儿呢?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我只是看到你哭得那么伤心,所以我才会哭。”

    说完之后,苏晚晴也不禁在心里问自己:真的是这个原因吗?为什么不告诉老余她感觉自己仿佛真的来过这里呢?

    余生点了点头,他说:“晚晴,我们回去吧,天就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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