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你所谓的证据就是你可以模仿梁劭的回函?”
“对。”于墨挥每一次的回答都短促有力。
“不错不错,你原来真是个聪明人,以前是本王走眼了。”虽然安庆王已不乏模仿笔迹这方面的人才,但于墨挥在梁劭身边多年,他的伪造显然更万无一失。
“王爷却比我想象的愚笨。”
安庆王迅速收起笑容:“哦?”
“我说的那个女人不是翠娆,王爷显然会意错了。”
“不是她?难道是简家的那位小姐?”
“也不是。是此刻正躺在王爷床上的女人。”
安庆王的瞳孔缩了缩,直接就是一个巴掌,于墨挥侧了侧身,堪堪滑过。
“你要是敢再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我立刻命人将你拖出去杖责。”
“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我不但要说,还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于墨挥盯视着安庆王一字字地说道。
“这得从二十八年前说起,那时候温清雅的姨母温淑妃甚得当今圣上的宠爱,与已故的皇后一同怀上了龙种。皇后之前连诞了两位公主,生怕这次还不能得男彻底失宠,见温淑妃温软可欺,就对她一番威逼利诱,若温淑妃诞下龙子而自己生的是龙女,两人就交换孩子。若两人都是龙子或都者温淑妃诞下的是龙女则作罢。温淑妃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未必能庇佑得了一个皇子,还不如由皇后亲自抚养送上未来皇帝的宝座,就答应了。结果皇后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于是造就了本朝最大的一个秘密——那就是已故的太子,不是皇后娘娘生的。
“皇后真正的孩子静雅公主交由温淑妃抚养,不想至十四岁公主便夭折了,而这个时候太子也长得越来越像温淑妃,让皇后惶惶不安,生怕被别人发现了什么端倪,对温淑妃起了杀心。温淑妃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答应皇后以痛失爱女的假象自戕,但是要皇后发誓保住温家不受伤害。皇后答应了。
“皇上对温淑妃的死又悲又怒,牵连到了温淑妃的兄长温庭远和温家其他几位在朝的官员,温家失势,温庭远抑郁而终,没撑过两年温庭远的妻子也随温庭远去了,留下一个与永嘉王有婚约的温清雅。皇后此时身染重病,怀疑是因为自己未能践行誓言之故,遭受报应,临死前说服皇上同意永嘉王履行婚约。但皇上给出了附加条件让永嘉王同意,那便是温清雅不得有子,咳咳……”
于墨挥说得太多,禁不住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弓起来,他强压住咳意继续说:“永嘉王只当是为了温家失势一事,绝后以策安全,根本想不到这背后竟会有这样的隐秘。不久皇后就病故,太子不是她亲生的秘密本该永远尘封下去。可是出了一点岔子。长成后的温清雅竟然与太子长得有七分相似,这成为了三个人心头刺。前两个是皇上与太后,他们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而温清雅的存在,是对太子的最大威胁。因为永嘉王的关系,皇上与太后并没有动她,但始终介怀在心。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咳……他们绝不会心慈手软。”
“而这第三个人也一样担心,只不过他不是替担心太子,而是替温清雅担心。他知道温清雅的存在对太子、对皇室都是个威胁,所以暗中用他的方式来保护温清雅。既然一切……咳咳,都因太子而起,只要太子不存在了,温清雅就没有任何危险可言了。即便那个人,是温清雅的哥哥,咳咳……而这第三个人,就是你安庆王。”
一直保持克制的安庆王慢慢地站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但知道这么多皇室隐秘,甚至连他的心思也揣度得如此通透。一个他严守了几年的秘密,竟被于墨挥轻描淡写几句就勾出了所有。
安庆王的脸色变得铁青,风暴在他的眼中蓄势待啸。
于墨挥不怀疑,只要他再说错一个字,他就会被安庆王当场格杀。然而他内心一如面色一样平静。
“不过是个被迫涉世的局外人。”
“局外人?局外人会知道这些宫闱隐秘?局外人会胆敢自己把命送上门来?局外人会明目张胆地来威胁本王?”安庆王狞笑,杀意已现。
“我已说过,这世上本该只有三个人知道。那么王爷您说我这个第四人是如何知道的?”
安庆王把眼眯得狭长:“你是太后的人?”
“不错,一直安插在永嘉王身边。温清雅定时服用不孕的药就是由我来监管。”
“原来是你!我想清雅怎么会有了身孕,哼,你倒是被梁劭收买了去,竟然敢叛了太后。”
“梁劭不曾收买我,我又何尝背叛了太后。说起来这要多亏安庆王你,既然太子注定会死,那么温清雅怀孕一事就不值一提了。”
安庆王目光定定地落在于墨挥身上,眼中的风暴慢慢平息,被更深切的震惊所取代,他阖上双目,慢慢沉淀刚才所听到的一切。
再张开眼,已复清明。
“你这样做,梁劭不知情?”
于墨挥咳着声摇摇头。
“那么你到底打算如何?”
“自然是要求王爷放过他。”
“就凭这个秘密来威胁我?你以为你还能踏得出这府邸的大门?”
“温清雅既已有孕,王爷当如何处理?留下来,这孩子势必会成为王爷心中的一根刺,打掉孩子她会痛、会怨、会恨,若梁劭死了,对她来说更是毁灭性的打击。王爷真能忍心?”
见安庆王面上不为所动,于墨挥继续动之以情:“我知道王爷并不是占有心强的人,咳咳……如果真的是,早就把人抢了过去,不会到现在。只因为王爷知道温清雅爱的究竟是谁,她快乐的源泉又到底来自哪里。如今太子的威胁已经不存在了,爱她,何不成全了她?即便王爷放过了梁劭,圣上也会对他心存疑虑,太子之位仍是王爷您的囊中之物,不是么?”
“你以为我说放过就放过么,那些证据那些证人你要让他们一夜之间都不存在么?”
“所以,我才带来这个。”于墨挥从怀里拿出一封新的信,推到安庆王的面前。安庆王展开一看,内容居然是梁劭写给薛太尉商议密谋起事。这自然这是于墨挥仿写的。
“王爷直接取代薛太尉的那些暗卫成为主人,岂不更好?”
“你……”安庆王怔忪之后会意过来,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竟然为了梁劭做到这种地步。他何德何能!”
于墨挥摇了摇头:“王爷又误会了,我忠于的是太后。”
“你是说,这是太后的意思?”
“不错。既然太后在梁劭身边安插了一个我,梁劭到底是真的谋反还是遭人陷害,她自然看得明白。她老人家也清楚,比起梁劭,安庆王你更有帝王之才。只是手心是肉,手背亦是肉,她已然失了一位皇孙,绝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太后……”安庆王喃喃自语着,在他的记忆里皇祖母一直是个很有手段的女人,温淑妃自杀的毒药便是皇祖母亲自予的。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十一岁那年他伏在床底下听到皇祖母对温淑妃说:“这是宫里头最厉害的毒,是哀家亲自挑选的,你要知道这去得越是快,越是没有痛苦。多少人死前饱受折磨,而你只要喝下这瓶药,闭上眼睛,就如同睡了一般。”他看不清皇祖母说话的表情,但这是他年少时听过最冰冷的话,冰冷到让人战栗。生与死在皇祖母的口中像是无足轻重的一枚铜板。
翻手为生,覆掌为死。
而面对他和梁劭时,皇祖母也一直是疏离的、威严的,瞧着他们的眉眼除了冷还是冷。可是转过身对太子是百般的慈眉善目,呵护疼爱。
这样一个女人真的会一声不吭做出如此安排,只求梁劭安然么?
“梁劭说佩服我心计深沉布局严密,我看,他真正该佩服的是你。太后既能慧眼如炬挑中你,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太后老人家给王爷您三天思考的期限,我会在永嘉王府静候佳音。还请王爷仔细思量,谨慎抉择。”
“佳音?太后的佳音岂非就是你的死期?你就那么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么。”
于墨挥禁不住又咳嗽起来,背对着安庆王,没有说一句话,低着头耸动着肩膀一步步地走出他的视线。
“于墨挥。”
安庆王低吟着这个名字,这些年他招兵买马,明察暗访,笼络了多少人才、招募了多少贤士,可是他们之中可会有一个于墨挥?
安庆王微微苦笑。这还用仔细思量么?没有,这世上只有一个于墨挥。仅此一个,这么稀罕、这么珍贵。居然没有人好好珍惜他,连他自己也不稀罕自己,要将这举世独有的一个人,湮灭于天地间。
掌灯时分,温清雅醒了过来,便吵闹着要见安庆王。
“王爷审判在即,我要是再不见他,怕只能在刑场上相见了。”她说着说着便又哭起来,一再恳求安庆王,就差跪下来。
看着这梨花带春雨的面庞,安庆王心中绞痛,说不出拒绝。他狠心阖起双目:“你如何就那么死心塌地,王孙大臣敬献的那些女人,他何曾拒绝过?各个雨露均沾。去了薛妃姚美人,便有人巴巴地要送上新人。若说那些是逢场作戏,为了在官场上斡旋,那位简家小姐又如何说?风流倜傥、老谋深算如他,要不是真动了心、有了情,何曾栽在女人手里?一栽还就是万劫不复。”
温清雅抹了抹泪,用沙哑的嗓音说:“简家小姐的事,我一开始就知道了,因为……那是我要求的。”
安庆王张开眼睛。
“当年王爷为了能履行婚约,向皇上太后苦苦哀求,后来太后答应了,但条件是我不得有子嗣。王爷无奈,只有答应。这些年,王爷如何保护我、疼宠我,我心里明明白白的,我也顺着王爷的意思,乖乖地待在清歌雅叙里,他不想让我看到的我就不看、他不想让我听到的我就不听。他爱我的纯稚,我就让自己纯稚,他爱我不争,我就事事不争。你们都想把我保护得和十多年前一样天真烂漫,可是怎么可能呢?姨母自杀、温家失势,那时候起,我就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清雅妹妹了。”
安庆王喉头一哽:“清雅……”
“王爷不在的时候,我便想着王爷对我的好,可是日子久了,又如何熬得住漫漫长夜里的寂寞。我想要个孩子,太想太想了。我知道不应该,可是我没办法,这太不公平了,我哭着求王爷,让他去求皇上和太后。姨母的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也许能有转机了……”
“皇兄真的去求了?”
温清雅点点头,哽咽道:“可是没有用……”
安庆王深深吸气,想也知道没有用。梁劭竟真的肯为了清雅这样做,再加上封妃一事,也可见他对清雅的爱有多深了。
“后来王爷就想了一个办法,说从外面找个女人假作他的新欢,一面停了太后赐我的药,等我怀孕后,就假称那个女人怀孕,再演一场苦肉计把我送出王府。等我诞下孩子后,就称我的孩子是那个女人的。最后再寻个由头,把那个女人打发了,将孩子过继给我。”
“我当时觉得好冒险,想着王爷真找个女人生了孩子,将来过继给我也是一样的。可是王爷不肯,说不是我的孩子,他不要,所以才拟定了一连串的计划。当初找简家小姐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这个。只是后来横生出许多事,我又迟迟怀不了身孕,耽搁了原本真正的计划,见府里那些女人心思活泛,王爷索性就顺水推舟,借简家小姐打压她们。”
听完全部,安庆王才明白梁劭用心之深,一时还仍有不甘:“可是他与简家小姐假戏真做,动了真情,却是事实。”
温清雅扭过头去:“之前都是听下人们说王爷对她如何如何地好,我知道那都是为了我在做戏,所以初时都不以为意。可是,亲眼见他们在飞来亭上那般亲昵,我的心好痛,虽然知道这不是真的,王爷预备做什么也都会先问过我,可是就是过不了心里那关,我不想去看可又忍不住要留心。我发觉王爷提到她时,眼神中总流露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我不明白那是什么,可是就是让我不安。后来她逃走了,我还很高兴……”温清雅抬起头来,眼睛里又滑下一条断线的珍珠,“是不是很傻?”
安庆王把温清雅搂在怀里:“好了,不要再去想了。”
温清雅却挣开他:“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感情的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想怎样,王爷也不想爱上她,却偏偏不由自主,就如同我知道你对我的好,偏偏回报不了你最想要的,只有装傻充愣,还依赖着你的好,不舍得放掉,其实这样最最糟糕。我、我……”
安庆王掩住温清雅的嘴:“好了,不要说了。这是我甘愿的,你若是不理睬我,我才真正要难过伤心。”
“王爷有这么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也好,总比我这不争气的肚皮好。现在简家小姐,不,江夫人到底到了哪去?”
安庆王一滞,迟疑要不要说出她有孕的事,终究还是顺着说了下去:“简家小姐不会回来了,再没有什么江夫人了。她心里没有皇兄。皇兄的爱,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妄之灾。”
温清雅呆怔了半晌,幽幽叹息着。
“那王爷的事……”
安庆王轻轻揽住她的肩头:“皇兄那边你不用担心了,不会有刑场,不会有什么最后一面,我会想办法把皇兄救出来的。”
“真的?你不是为稳住我,故意诓骗我吧?”温清雅乍喜还疑。
“真的,你的劼哥哥何尝骗过你。”
温清雅止住了泪,眼睛里重有现出光彩,若雨中现虹,雪后初霁。
那是梁劼见过的最美的眼睛。他禁不住要吻下去,却在关键时刻控制住,只用眼神爱抚着她的眼流连不去,最后把自己埋在她的长发里,轻轻摩挲。
温清雅虽觉这样的亲昵不妥,但感受到安庆王的隐忍与痛楚,心底软成一摊水,到底没有将他推开,却不知道,安庆王为了这一刻的相拥为了她放弃了什么。两个人轻轻相拥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静静地享受着这本不可希冀的欢愉。
月亮从云层后透出脸来,播撒着冷寂的清辉。秋虫在草丛里轻轻鸣叫着,晶莹的露珠从藤叶上滚下,在窗前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