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也让她的心跳在骤然间,顿了一下。
但是沈沅很快便掩饰住了自己失落的情绪,只是她唇边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淡。
喜婆提醒陆谌道:“伯爷,您该与夫人饮合卺酒了。”
婢子已经抬来了檀木小案,上面横亘着用红线互相连着的半瓢葫芦。
沈沅嗅到了烈酒的气味后,却不知为何,眼眶竟是有些发酸。
陆谌淡淡地瞥了眼案上的合卺酒,随后又将视线停驻在了沈沅的面上,“夫人今日劳累,早些歇下罢。”
话音甫落,站于沈沅身旁的碧梧面『色』一变。
待她不知所措地看向沈沅时,陆谌已经离开了喜房。
沈沅的柔唇微微启合,终是看着他的身影渐渐离去。
原来在梦中,今日不仅是沈沅同陆谌的成婚之日。
也是陆谌纳贵妾的日子。
沈沅的庶妹沈渝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了沈家。父亲沈弘量最是疼爱沈渝,对外一直声称,沈渝是同其母在远郊的寺庙为家人祈福修行,这才没有归府。
所以纵然沈渝失踪数月,沈弘量还是保住了她爱女的名节。
但沈渝回到侯府后,沈沅却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沈渝嫁陆谌虽是高嫁,但她二人之间是郎有情,妾有意。
沈沅愿意再将本属于沈渝的伯爵夫人名分,再次归还于她。
可陆谌的母亲卢氏,却不愿陆谌再娶一庶女,更遑论这个庶女失踪了数月,这其中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无人能知晓。
最后历经周折,永安侯府和康平伯府达成了一致——
陆谌娶沈沅为妻,纳沈渝为贵妾。
如此,陆谌亦可享受齐人之福。
她们姐妹之间也可互相照拂,这也不失为是桩美满的姻缘。
喜烛的烛泪落了一地。
屋外,也淅淅沥沥地落起了小雨。
沈沅将婢子和婆子都唤了出去,复又独自坐在了喜床上。
她是新『妇』,如此光景,可谓是大婚之夜,独守空房。
其实沈沅的要求也没有很高。
她嫁给陆谌,是父母的安排,是为了沈家的荣耀。
她只希望,陆谌能予她份,夫主对正室的尊重。
可是在今夜,陆谌却分.身乏术。
所以他要在这夜,给予沈渝他的贵重。
而不是给她这个正妻,应有的尊重。
他爱的人本来就是沈渝。
而他的第一次,也自是要给沈渝。
——滴答、滴答、滴答。
沈沅望着那几欲燃尽的喜烛,白皙的手背上,还是落了数滴湿濡的泪。
***
——“你既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那就不要有这种妒心!你这个毒『妇』,我的孙儿被你害死了,你拿什么抵命!”
陆谌的母亲坐在正堂的圈椅上,用手怒指着跪在地上的沈沅,嚎啕大哭。
沈渝小产后躺在房中,并不在此。
陆谌安慰着母亲的情绪,在看向沈沅时,眼神也浸着冰冷的寒意。
沈沅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还是个噩梦,她急欲从梦魇中醒过来,却怎样都醒不过来。
她的魂识,好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结界中。
且她控制不了,那个跪在地上的沈沅。
她体会着她的心境,跟她有着同样的感官,却又像是漂浮在她的形体之上。
陆谌厉声质问沈沅:“我把伯爵夫人的位置让你来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为什么要害渝儿和她的孩子?为什么?”
梦中沈沅的眼神透着凄怨,却是无声地看向了陆谌。
婆母说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可她却不知道,自成婚之后,陆谌从来都没有碰过她。
陆谌和她都指责,是她沈沅害死了沈渝的孩子。
可沈渝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只有沈渝自己知道。
***
在那个压抑到令人绝望的梦境中,沈沅被婆母勒令,在堂外罚跪三日。
京城那几日阴雨不绝。
沈沅便在滂沱的大雨中跪了三日。
她亦能感受到,梦境中她的双膝因着久跪,那犹如被数针戳刺的痛苦。
沈沅生母早丧,永安侯对她这个女儿的态度并不算宠爱,甚至可谓是冷漠。
否则也不能因为一个道士的话,便把她送到扬州养了十九年。
这三日中,永安侯沈弘量也传来了话,说毒『妇』沈沅,任由陆家人处置。
陆家家主是镇国公陆之昀。
彼时鞑靼生『乱』,陆之昀便同中军都尉乔浦去了北部驻军,不知何时才能折返归京。
沈沅该如何处置,便全权交由康平伯陆谌决定。
任谁都以为,陆谌那么爱她的贵妾沈渝,这番,他至少也要将沈沅按照大祈的律法来处置。
妻害贵妾之子,要押送应天府,挨上一顿笞刑。
沈沅没被送到应天府,而是被送到了陆家在远郊的别庄。
那处环境粗陋,对于世家贵女出身的沈沅来说,日日吃糠咽菜,还要下地干农活,也不失为是一种狠绝的惩罚。
沈沅原本是个身体康健的女子,但是在雨中跪的那三日,却还是让她害上了痨症。
其实陆谌和婆母对她的冰冷态度,不足以令她心寒。
真正令她心寒的,是沈家人对她的态度。
她父亲的眼中只有沈渝这个女儿,而她只是个可以利用的嫡长女,需要她来联姻,便把她从扬州接到了京城。
而她被沈渝诬陷后,父亲也是毫不犹豫地便选择相信沈渝,却不肯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
更遑论是以父亲的身份,护着她这个长女。
***
沈沅到别庄数日后,自觉时日无多,便将身契和手头仅有的积蓄都给了陪嫁丫鬟碧梧。
幸而碧梧是个忠心的丫鬟,陪着她走到了最后,她的下场还不至于那么凄惨。
梦中的远郊别庄,几乎每日都在下雨。
沈沅死的那日,雷声扰得她心颤心惊。
她能以魂识的姿态,看着碧梧抱着她的尸身哀泣。
可无论如何,她就是不能从这可怕的噩梦中醒过来。
***
雷声震耳,沈沅却不知,自己为何又突然梦见了陆谌的五叔——陆之昀。
且在这梦中,镇国公府中的亭台水榭、一草一木,竟是都异常的真实。
祈朝军队得胜归来,已是三日后。
陆之昀回京后并没有立即归府,而是去了皇宫面圣,故而他回国公府时,仍身着一袭挺拓的绯袍公服。
沈沅一直知道,他是这个王朝最独特的存在。
权倾朝野,只手遮天,也可谓是捏住了整个王朝的命脉。
所以他的公服,自然不是寻常官员的仪制,而是天子特意命人为他缝制的赐服。
那衣前补子上绣的也自然不是一品文官应有的仙鹤。
而是镇重威严,甚至可谓是狰狞狷戾的麒麟。
陆之昀虽在官场浸『淫』多年,年少时却是行伍出身,所以穿这种宽大庄重的官服时,会有一种高大峻挺,巍峨如松的成熟气质。
电嗔雷鸣,惹人心惊。
大雨亦有翻江倒海之势。
陆之昀的属下正为他撑着伞,同他行至了公府影壁处。
属下恭敬道:“大人,这雨太大了,您要不要…在廊下先避避雨?”
话音甫落,陆之昀并未言语,只径直走到了长廊之下。
油纸伞遮住了男人的上半张脸,从沈沅魂识的角度来看,她看不完整陆之昀的面庞。
伞檐下的半张脸,却也拥有着高挺精致的鼻,凉薄的唇,和线条冷毅的下颌线。
沈沅此前见过陆之昀数面,他实际是个极其英俊的男子。
只是他的气场过于冷肃威严,这往往会让人忽略他的长相,只会让人记得他是个手段狠辣的权臣,不能轻易招惹。
廊下恰时,亦有两个小厮在避雨。
他二人并未发现主君已然归府,仍并肩坐在边楼上。
其中一个小厮看着落雨,感慨道:“那沈家的大姑娘,也是薄命,送到庄子里没几日,便死了。唉,真是造孽啊。”
“轰隆——”一声。
一道穿云裂帛的惊雷骤响。
两个小厮被吓了一跳后,也自然注意到了站在他二人的身后竟是站着他们的家主陆之昀。
男人身量高大,又被权势浸养多年,不经意间流『露』的,便是上位者的官威。
只单单站在那处,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两个小厮见状,面『色』皆是一变。
他二人即要对陆之昀问安。
却听他冷沉着声音,亦似是在强抑着什么不明的情绪,厉言问道:“你说谁死在庄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