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骆阳。”
唐予池阴恻恻喊他,“你给我,吐出来,不然我变成腊肠也不会放过你。”
秋千当然好做,主要靳浮白要求高。
本来骆阳提议用汽车轮胎当座椅,靳浮白嫌丑,决定做个木制椅子。
“工程”量一下子增了一倍。
不过竣工时,秋千很美。
和隔壁公园里政府掏钱建的那个比,也完全不输阵仗。
向芋坐上去,不用人推,自己就能借力悠得老高。
骆阳瞧一眼靳浮白。
他靳哥指尖有一个血泡,是赶工时用锤子不小心砸伤的。
被木刺戳伤的伤口就更多了。
骆阳问:“靳哥,你真是为了让孩子玩?我怎么觉得,你这秋千就是给嫂子做的呢?”
靳浮白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也有过不开心的事情。
李侈的奶奶是在一个很平常的夏夜里悄然离去的,甚至前一天,他们还在一起吃过饭。
其实去世前,李奶奶已经什么都忘却了,很多生活中平常的工具,也不记得用途。
每一次李侈去养老院看她,都要拿出和老人的合影,解释半天,自己是她的孙子。
老人将信将疑:“真的?你真是我孙子?”
有时候李侈开玩笑说,我这儿天天上赶着给人当孙子,老太太还挺不乐意要我。
得了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很像天真的孩子。
李奶奶就瞧着靳浮白好看,总觉得靳浮白才是她的亲人,李侈说什么她不听,靳浮白提一句,老太太乐颠颠地照做。
有一次李侈说她,老太太,您能不能不穿您本命年的红裤衩了?一堆合唱团唱歌的,就您,白色裤子露个红边儿,寒不寒碜?
老太太差点给他用拐棍儿打出去,骂他骂得假牙飞出去半米远。
但靳浮白说适当吃一些西芹、红薯、玉米,对健康有好处。
这老太太就能把已经从餐盘里挑出去的粗纤维食品,再用勺子舀回来,然后放进嘴里,认真地慢慢嚼着。
李侈都气笑了:“让他给您当孙子得了。”
说完,感觉到他靳哥目光浅淡地扫过来,赶紧改口,“我是孙子,我是您永远的好孙子啊!”
所以有时候,李侈和靳浮白夫妻聊天,说人真的是神奇得很,根本琢磨不透。
老太太明明把所有事都忘了,还记得她不怎么喜欢自己。
向芋就笑,说你再当着所有老人面说她把钱往袜子里藏,她还得更不喜欢你呢。
祖孙俩每次见面都是相爱相杀,唯独最后一次晚餐,相处得还算融洽。
冥冥之中,留下了一些足矣温柔岁月的回忆。
夏季帝都市盛行吃小龙虾,那天李侈买了好多带到靳浮白家,说是和酒店厨子新学的手艺,要给他们做。
有好吃的当然要把老太太接过来。
老年人胃肠不好,不能吃太刺激性的,李侈特地做了两种口味。
一盆麻辣的,一盆十三香的。
向芋进厨房想要帮忙,看见李侈翻炒小龙虾的样子,笑起来:“李总好厨艺啊。”
迪迪在一旁学着大人模样,背着手评价:“爸爸好手艺啊。”
李侈被夸,那双只戴着黑钻戒指的手,伸到锅里去,拎出一个小龙虾,冷水冲一下,剥开给迪迪:“真好还是假好?”
迪迪也不细嚼,囫囵几下把龙虾尾咽下去,举起一个大拇指:“真的好吃。”
李侈一笑,眼角纹路舒展。
哪还有点当年风流的样子,俨然是个女儿奴了。
向芋摸着自己的肚子,期盼地想,靳浮白以后一定会是更温柔的父亲。
她笑着问:“哪个是做好的,我端出去?”
“那边那盆......”
李侈没说完,反应过来是向芋,赶紧摆手,“别别别,不用你,靳哥要是看见我让你端小龙虾,我死定了。”
那夜晚饭吃得温馨,暖风袭来,吹散炒小龙虾的香料味,也吹散笑声。
李奶奶也没再嫌弃李侈,十分享受地吃着李侈剥给他的小龙虾。
有时候李侈自己吃欢了,忘记给她剥,她就用拐棍儿戳一下地,咳嗽几声,以示提醒。
送奶奶回养老院后,李侈习惯性地说一句:“老太太,我明儿来看您。”
以前他这样说,李奶奶都是不应的。
可那个夜晚,老人拄着拐杖回眸,在月色下笑眯眯地说,明天见。
李侈一怔,觉得自己剥龙虾立功了,也跟着笑了:“快去睡吧,奶奶。”
可是李奶奶的“明天见”,到底还是失约了。
李奶奶是在那天晚上睡梦中走的。
养老院通知了李侈,李侈第一时间赶到,老人面容安详,静静躺在床上。
李侈没敢给靳浮白打电话,毕竟向芋产期邻近,家里有丧事,不知道孕期女人会不会觉得触霉头。
但他绷着精神把事情处理到一半,靳浮白和向芋都来了,骆阳也来了。
向芋拂开李侈的手,声音很轻:“我来帮奶奶换衣服吧,你是男人,不方便。”
他们说,来送送奶奶。
李侈情绪终于失控,抱着靳浮白嚎啕大哭。
最后带着哭腔说,嫂子,帮我奶奶把假牙也戴上吧,不然她到上面,吃不好东西。
3天后,李奶奶火化,骨灰小小一坛,埋入墓地。
那些天大家情绪都不算好,向芋安慰李侈说,兴许是老人们留在这儿觉得孤单了,去上面聚众打麻将去了。
李侈叹气说,就是那样我才不放心啊,以前我奶奶就有个外号,叫‘散财老人’,麻将打一个月能输28天,到上面要是遇见靳哥的外祖母,还不得输个底儿掉?
他还说,老太太的红裤衩没准儿都得输出去。
成年人的悲欢,是被藏着心底的。
哪怕玩笑着,李侈眼里也都是伤感。
也许是因为老人去世带来的低落气氛,向芋连着几天梦见了自己家里早早过世的老人。
向芋同靳浮白说,自己小时候在爷爷奶奶身边生活过。
爷爷和奶奶养过一只猫,两个老人有一样的爱好,喜欢佛经也喜欢写毛笔字。
家里总有墨汁的味道,也有敬佛的沉香味。
靳浮白知道,向芋这是想念老人了。
于是他说,我陪你去看看他们吧。
向芋有那么一点犹豫,因为她家有个挺传统的规矩,去墓地的小辈需要跪一跪老人。
见她不说话,靳浮白问:“怎么了?我这么拿不出手?”
“......不是,我家里去看老人是要跪的。”
“跪呗。”
靳浮白摸一摸她的肚子,“让老人认个脸,别回头在上面被我外祖母打牌赢了钱,俩老人生气,要把我提前带走。”
向芋笑着打他:“靳浮白,正经点!”
“我不正经吗?”
他本来覆在肚子上的手就向上移,“这才叫,不正经。”
去看向芋爷爷奶奶那天,靳浮白依然是短袖外面敞穿一件衬衫,和向芋十指相扣。
走到墓碑前,把衬衫脱下来,叠了几层,铺好,让向芋跪在上面。
他自己则和向芋并肩,跪在了石板上。
“爷爷奶奶,我来看你们。”
向芋想起从前在老人身边的日子,鼻子泛酸,“我当妈妈了,孩子很乖,有时候晚上念故事给他/她听,还会有胎动......”
向芋像所有母亲那样,说起孩子,滔滔不绝。
靳浮白在旁边跪得腿都麻了,他妻子半个字没提他。
他用胳膊肘碰碰向芋:“提提我?”
向芋的所有思维都还在孩子身上,突然被提醒,愣了一会儿,才笑着说:“你急什么?”
她自己都已经嫌累改成坐着了,结果转头看见靳浮白,这人还直挺挺跪着。
“你怎么还跪着呢?不累吗?”
靳浮白下颌指指墓碑:“这不爷爷奶奶看着呢,怕他们对我不满意。”
向芋的预产期在11月份。
临产前几天,赶上降温,小雨淅淅沥沥。
她披着毯子坐在卧室窗口,看水滴顺着房檐滑落。
院门响了一声,她抬眸过去,果然看见靳浮白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从外面走进来。
这人死不正经,并不进来。
他走到檐下收了伞,把伞立在墙边,然后把手从外面伸进来,托起向芋的下颌:“这位太太,接吻吗?”
靳浮白手上沾了些空气里的微凉,手扶住她后颈,深深吻过来。
向芋被凉得缩了缩肩,却是仰着头回应的。
吻后,他语气暧昧地在她耳边问:“产后多久能做?42天?”
向芋总对没做过的事情抱有好奇,念念不忘“口”这件事,故意引他:“听说用嘴.....”
后面的话被靳浮白抬手挡住:“怎么总想着这个?这个不行。”
“那你可有得等了,万一我102天都没恢复呢?”
靳浮白笑了:“你就是302天不恢复,我也得等着啊。”
见他不上当,向芋干脆换了个话题:“不是说今天养老院那边有事情要谈,怎么回来了?”
“那边给老人做了鸡汤,我尝了一下,味道不错,你不是喜欢喝汤么,给你送回来一份。”
窗外雨声滴滴答答,靳浮白把汤重新热了一下,坐在餐桌陪着向芋喝。
也许是体质寒,向芋喜欢温热的餐食。
汤是她的最爱,刚认识那会儿也是,去到哪儿都不忘问人家店员,是否有可口的汤推荐。
靳浮白看着她舒展眉眼细细品汤的样子,想起初识时的往事。
那会儿向芋21岁,他们被暴雨困在长沙。
这姑娘总有种苦中作乐的豁达,在暴雨时问他,这种天气开车出去是否会堵车。
他那时候对她兴趣浓厚,也就顺着她说,想去哪儿?我载你?
向芋不过分矜持,带着他去了一家饭馆。
席间她对一份骨汤煮木槿花赞不绝口,那会儿她品汤的神态,和现在一样。
那时靳浮白还以为自己对她是一时感兴趣。
可时间一晃,他爱她已经9年。
靳浮白不经意弯起唇角,在她咽下汤眯起眼睛时,开口询问:“孩子的名字你有什么想法吗?”
被问的人摇摇头,说没有。
她十分坦诚地说,自己上学时成绩一般,记住的一些诗词都是关于情情爱爱的,没有正经东西,文化底蕴不深,不足以给孩子起名字。
向芋问他:“你说我要是给孩子起名,叫靳乐乐、靳欢欢、靳美美、靳帅帅,是不是有点太不上心了?”
“......还是我来吧。”
向芋在11月29日产下一子。
取名靳嘉澍。
“澍,时雨,降雨。
时雨可以澍万物。”
靳浮白用这个字来纪念,2012年雨夜,与妻子的相遇。
他所有爱意,都在那晚暗暗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