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接过琉璃瓶,手指轻轻捻摸。
赤晏说:“他的魂魄很奇怪,一旦离开身体,就会飘散在空气中无法聚集,更别说去地府投胎轮回了。我不知道上一世他是如何转世到苏舜玉身上,或许是有什么别的法子是我们不知道的。不过,我已将他三魂七魄收了回来,找人投胎也好,你留在身边也罢,总之任你处置。”
收回世间任何魂魄必要用阿(e)莲香炉,用炉中特有的香味将魂魄引过来,才能这样完好无损地将它们引到琉璃瓶中。可阿莲炉只有天母手上才有,而且极不易接到,赤晏是怎么办到的?
我忽然想起朱雀身上有九根神羽,每一根神羽都能化作一种神器,使用完之后便会烧成灰烬。而朱雀每少一根神羽,就会减少千年寿命。看来……赤晏是动用了神羽,为了收回苏舜玉的三魂七魄将神羽化作阿莲香炉,也便因此缩短了一千年的寿命。
我问赤晏是否如此,他没有直接答我,而是说:“我只不过,不想让你跟之前百年那般混混沌沌,所以才帮你找到他的魂魄。”
我心有一阵一阵发懵,我从来未曾想过,赤晏……会为我做这样大的牺牲,他何苦如此,我明明这么狼心狗肺……对他这么不好!
赤晏怆然望着我,叹了口气:“不如先看看他下一世会如何,再做决定吧。”
下一世……倘若我有本事知道他的下一世,前一百年便不必在凡间飘飘荡荡了。
可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可能,惊恐地望向赤晏!
来不及阻止,他已经拔下一根神羽,翻手化作观世灵镜!
我张着嘴,说不出的感觉,恍惚呆愣一会儿,对他大声叫嚷:“朱雀只有九根神羽,谁能像你这样滥用!你根本不用为了我,做出如此牺,白白去了两千年的寿命!”
赤晏一手端着灵镜,一手背在伸手,冲我笑了笑:“你别忘了,我可是上古神兽,即便没了这全部的九千年,我还有上万年的生命,活都活不完!”说罢,他掌中起法,开启灵境。“这面镜子可以看到他的三魂七魄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我们先看看下一世他会变成谁,会有怎样的命运。”
观世镜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慢慢转淡,印出凡间春景。
而我始终不得平静,这是窥视天机,始作俑者……会受到天界责罚!
我偷偷扭头,看着赤晏心中滋味万千。他忽然转过头来,将我瞪了回去。
灵境中,阳春三月,万木争春。
一个豆蔻少女蹲在清澈的小河里,脚边的岩石上放着一只只大大小小的河蚌。
奇怪,苏舜玉呢?
身边赤晏轻声惊叹:“该不会下一世就投胎成女人了吧?”说着,扭头意味深重瞧了我一眼。
我咬咬牙,肯定不会的!如果他变成女子……那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镜子里的少女兴奋抬起头来,手里捏着一颗滚圆滚圆的大珍珠。
而我的注意却不在那珠子上,赤晏也在同时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人……居然跟我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我问:“这是谁?”
赤晏伸手一挥,驱动灵镜。
观世镜不仅能看到下一世,还能印现下一世中所有人与事的全部信息。赤晏说:“她是凡人,名叫宣水袖,是余子明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为何他的身边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女子,那我呢?我在他的下一世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绷紧神经,盯着灵境里面的影子。宣水袖正欣喜自己挖到了大珍珠,照在阳光下细细观看,丝毫不知道身后有一清新俊逸的翩翩少年慢慢靠近。少年抢过她手里的珠子,纤细修长的手指拈着乳白色的珍珠,眯一只眼对着阳光。
在那厢宣水袖惊诧发怒之时,我惊喜不已!这个少年,是苏舜玉。不……我看着灵镜中翻动的仙文字体,他……叫余子明。
这一世的余子明只是普通百姓。生活贫苦。可在他七岁那年,家中突然富裕,听说是因为贵人相助。也因如此,余子明是这村里穿得最好、吃得最好、用得最好的,也是村里唯一拥有珍珠锦缎的人。
宣水袖气呼呼跳上去抢珍珠,身体是不是贴在余子明身上。而余子明比她高一个半头,跟她争得两颊发红。
我在镜子外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看得心里很不舒服。余子明的脸红并不是因为天气炎热,也不是因为跟宣水袖争珠,而是……而是喜欢!
而镜中的宣水袖还是个懵懂不知的小姑娘,她见到余子明脸红,不由奇怪歪了歪脑袋,问:“你这是怎么了?天气还不算太热,你的脸怎么晒红了。”
余子明别过头去,望着对岸迎风起伏的绿草,脸上情绪一片混乱。
宣水袖趁机抢回珍珠撇撇嘴。立即蹦蹦跳跳地赶回家。
“咳咳。”赤晏低声咳了咳,将我的注意从镜中拉回,接着他告诉我,“灵镜观世,我们虽在镜外,却也能用我一手神力,暗拨乾坤。你若想进到镜中,我也可以帮你,如此一来,在他三魂七魄真正转世之后,你便也由不得自己来去,必须按照这里面的事局发展,好也如此,坏也如此,不可更改。”
我摇摇头,我想看一看,没有我的出现,余子明这一世会活得如何,是不是就能摆脱前两世的痛苦。
镜中已到了第二天,宣水袖带着珍珠和刺绣赶集市。珍珠没卖上满意的价钱,刺绣倒是卖得顺利。宣水袖的家中还有一个姐姐,一个病中的母亲宣氏,她今天得来的这些银子,正好能给宣氏买上几贴好些的药材。
可事不如人意,当宣水袖拿着药兴奋回到家的时候,只能看到宣氏冰凉的尸体安静躺在破旧的床榻上。宣氏终究抵不过病魔,无声无息地死了。
姐姐宣如?泣不成声,哭晕了好几次。
宣水袖拿着一无是处的药,颤抖地蜷缩在屋后,抹着眼泪偷偷哽咽。
邻里们听到消息都赶了过来,余子明也找到宣水袖,坐在她身边,静?不语。
我看着灵镜之中这两张再熟悉不过脸,情绪复杂万分。我希望余子明能够幸福,而身为一个女子,我并不喜欢宣水袖,可……她偏偏有着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庞,着实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宣氏家中贫困,就连棺材也墓碑也买不起。宣如?想起曾在街上看到过的一些女子卖身葬父,于是学着样子穿戴好素衣白帽,跪在街上。
宣如?虽然生在寻常人家,却也有着一副好样貌。很快,宣氏有了?木棺材,有了体面的丧礼,宣如?也要嫁人了。
原本,宣如?打算安葬完宣氏之后,就带着宣水袖一起到夫家,可是买她的人是个年过五旬的老王爷,她已是第八个小妾,说白了就跟王府上的侍卫差不多地位,甚至还会被人瞧不起。宣如?不想宣水袖跟着她进去受苦,于是就撇下宣水袖一人留在乡下。
宣水袖自力更生,日子过得清苦,又小又瘦。最开始,宣如?还从王府里偷偷派人送些吃的穿的,可一个月之后就再没了消息。
而余子明,刚刚过完十七的生日,被一位陌生的贵人接走,再没有回来。
宣水袖孤苦伶仃,常常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发呆。
我看着这样的她,忽然想起自己在那百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心中不由感慨万千,隐隐作痛。看着那张还显稚嫩的小脸,我总觉得我跟她……似乎也有什么联系?不……不可能,我生来便是仙胎,不可能会有凡人与我长的一样!即便这世间模样相似千千万万,但偏偏与余子明牵扯在一起,未免也太巧了点吧?
可是,我不知为何,当我看着镜中宣水袖经历的生活,心情也跟着她一同波动,仿佛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不知不觉,镜中已到了入秋,我看到宣水袖上了一辆朱轮华盖的马车,将她带到了繁华城中的王府大门前。
红漆金瓦、亭台楼阁,大厅内的布置让宣水袖眼花缭乱。乌木刺绣屏风、长春白石盆景,以及紫檀桌椅各列摆设,就连小小的茶盅也是精雕细琢。来自乡下农村的小丫头哪里见过那么多金贵漂亮的东西,然而这些都比不上自己姐姐身上的一件金花牡丹袍。
如今的宣如?的身上再找不到半年前的穷酸影子。金丝绣线将牡丹开在两袖裙角,增添不少贵气,那张精致的小脸虽然消瘦,却白皙光滑,细腻红润。
面对这样的宣如?,宣水袖目瞪口呆。
宣如?笑拉着她坐下,侍女从门外陆续进来,手里端着羹汤糕点。
冰糖燕窝羹、翠玉豆糕、百合酥、虾仁粥……这些小吃宣水袖见都未曾见过,更别说吃了,闻着香味都忍不住猛咽口水。而宣如?恨不得把府上美味的汤点都送上来给自己的妹妹,可又知宣水袖胃口不大,总不能太浪费。即使自己如今身家富贵,但当过穷人的日子,还懂得节省。
宣如?陪着宣水袖填饱肚子,看着宣水袖这般那般拘谨,宣如?忽然红了眼睛。
宣水袖奇怪望着宣如?。捏着帕子不知所措。分别半年,姐妹之间还是生分了许多。
宣如?自己擦干眼泪,明白妹妹初来乍到还很紧张,于是轻轻牵起她的手,说起从前在一起的日子。这一说倒真见效,宣水袖很快放松心情,开始缠着宣如?讲她在王爷府的故事,为何这王府如今只剩她一人?
宣如?简单告诉她,前王妃因病去世,老王爷随后也发了旧病。老王爷遣散七个小妾,让她做了平妻王妃,以方便打理府中上下。不久之后,老王爷也走了,府中便只剩下她一人。
姐姐的话,宣水袖自然相信。而我,却皱紧了眉头。
两人再聊了一会儿后,宣如?带着宣水袖到安排的住房。
屋子宽敞明亮,布置精细优雅,宣水袖表示喜欢得不得了。而打开后窗,宣水袖惊奇地发现屋子后面是一片……花开正好的海棠,我的心也跟着一震!一旁,宣如?将檀木柜打开,亲自挑出一件鹅?色长裳和一条粉紫色褶裙,侍女也打来热水,一边往浴桶里倒一边撒花瓣。
宣水袖满怀新奇地泡了花瓣澡,满怀新奇地穿上宣如?选好的衣裳裙子坐在梳妆台前。
宣水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像官家小姐一样,能够住这么好的房子,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吃那么美味的食物,泡那么舒服的花瓣澡。这些……都好像做梦一样!
侍女在挽好的发髻上斜斜带上一支玳瑁海棠簪,宣如?又拿出镶红宝银项圈帮她细心带上,再从红木小盒里取出一只碧玉翠镯套上她纤细的手腕。最后,侍女为她点好唇脂,转眼间,乡下小丫头变为了一名闺门小姐。
“袖儿,从此之后姐姐会让你过上好日子,再不用受苦。”宣如?轻轻搂着宣水袖,脸上弥漫着幸福的笑容。
“袖儿也会保护姐姐,尊敬姐姐,和姐姐永远在一起!”宣水袖重重点头,脸上洋溢着无比喜悦。
宣水袖以王妃姊妹身份入住王府,王府上下对这个新来的小姐照顾得极为谨慎,生怕因此丢了性命。
可是,宣如?常常坐在书房里算账务与处理府中大小事宜,总是抽不出多少空来陪她。宣水袖呆在这偌大的府中,忽然觉得整个心飘飘荡荡摇晃不止。
这日,她甩掉所有跟着她的侍女,一个人跑上大街。身后没有人跟着。宣水袖终于彻底放松起来,将大街来来回回走了数遍也不觉得无趣。这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家酒馆里出来,她飞快跑上去,拍了拍那人肩膀。
男子转过头来,是离开许久的余子明。
余子明惊诧望着眼前穿戴富丽的宣水袖,宣水袖也惊奇看着一身锦缎头戴镶玉冠的余子明,谁都想不到分别之后的再遇,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两个山里乡村的少年少女,此时竟被装束换了个模样。
两人一同走在街上,余子明告诉她,十七岁之后,从小资助他的那位贵人就将他带去了都城并收为义子,此次回来便是探望父母的。宣水袖则告诉他自己是沾了宣如?的光住进王府。余子明了然一笑,瞬间却是不令察觉地锁了锁眉。
从那之后。余子明出入王府渐渐成了平常事,外人都说余子明是看上王妃的妹妹了。
一场大雨之后,气温骤降,宣水袖染了风寒。
余子明送了宣水袖一件红梅绣花披风,披风盖在身上暖意浓浓,肩上的梅花衬得宣水袖两颊扑红扑红。
宣水袖搓暖小手,伸出去握住余子明的,笑着问:“子明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宣水袖这个小动作,那双向来温和平静的眼睛里荡起剧烈的波澜。
余子明顿了好一会儿,才平静说:“你是宣如?的妹妹,我也当你是妹妹,自然要对你好的。”
宣水袖的心轻轻一沉,有些颤抖地垂落手掌。
余子明绕到她身前,将披风系带为她系正,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离去。
此时的宣水袖已经不是在河边采珍珠的懵懂少女,再次见到余子明的时候,她心里有了悸动,尝到暗慕的滋味。而余子明今日之言,等同于拒绝。宣水袖的心里,此时尽是失落和刺痛。第二日,两眼便红肿得不像样。
宣如?看到她哭过的样子,跟侍女稍稍打听了消息,之后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看着侍女给她敷眼睛,直到消肿才离开。
几个月后,余子明的生辰到了。
宣水袖偷偷绣了一只荷包,当日紧紧拽在手里跑去找余子明。可是余子明不在家,也不在街上。回府到院,倒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温文坐在亭子里。
看到宣水袖,余子明马上向她走来。一双深邃??的眼睛似乎急于诉说什么。宣水袖背手藏着荷包,歪着头望着他。自那日披风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为何这一次他又主动来了?
余子明说:“宣水袖,我心里很矛盾。我想问你,如果我跟宣如?……”
“水袖、子明。”身后传来温柔的叫唤,余子明的话戛然而止。
宣水袖忙将荷包藏进袖子掩住,转身面对宣如?:“姐姐。”
宣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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