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不知时刻的时间睡着了,但我想应该不会太晚。当谈话结束,整个育儿室内便只有呼哧呼哧的内壳出气声和有节奏的沉重脚步声。起初,这场睡眠并不舒服,骨质地板太硬,即使铺了睡袋和衣服也有些生硬。然而逐渐熟悉的摇晃如同婴儿床般让人平静,偶尔从育儿室外呼啸的夏夜冷风似是摇篮曲,让我逐渐进入梦乡。
不知在龟群第几次停下休息时我们终于醒来了。小冰岩龟们纷纷笨拙的从育儿室爬了出去,就连土拨鼠和鸟儿们也大胆的来到育儿室边缘呼吸新鲜空气。姜加招呼我们一同去外面透透气,于是我们便异常尴尬的站在了一群呆头呆脑的幼龟之间。
这是冰原的清晨。蓝色的大地,红色的天空,新落的、未化的或已同冰冷华盖凝为一片的积雪铺洒在这片起伏的世界上。天空很矮,日头很远,群山成了唯一的黑色,描出一条夜色未尽的清爽地平线。
“那是波鸦山吗?”我问。
“不,那只是波鸦山的一个孩子。”珠儿回答。
也只有靠近这片广袤山脉的一条渺小脉系,我才能感受到它的宏大。顺着那条地平线,顺着火红初阳的余息,我看到那条山脉向西隆起,直入远方缭绕的雾气中,隐约露出高耸的脊背,如一头巨兽离去的背影。
我们回到育儿室,龟群继续向正北前进。在正午之前,雄龟们终于累了,开始休息。当它们蜷起腿趴下时,整个育儿室便落在地面上,陷入漆黑。我有点担心这雄龟若是休息太久,我们怕是就被育儿室内不算清新的空气熏死了。
姜加点起蜡烛,土拨鼠和鸟儿们此时倾巢而出,忙碌的离开骨质地板,贪婪的啃食冰原上的碎冰。此时是它们唯一接触地面和水源的机会。冰岩龟中的孩子王这次又不安分的爬了起来,先是模仿小型动物们舔了舔冰原,但转而更好奇这片它从未见过的光源,靠了过来。
“但愿以后它也记得今天。”珠儿现在逐渐习惯了这种生物,大着胆子摸了摸孩子王额头那块新月形的胎记,“记得自己在儿时曾遇见一群有着奇怪模样的室友。”
龟群再次启航,温暖安静的育儿室消磨掉了这次旅途中我们所有的紧张和不安——即便我们即将到达军事对峙区。在第三个清晨,龟壳外的气息便不同了,空气愈发寒冷,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姜加掏出一把用潜望镜原理制成的折叠镜窥探外面的情况,就在我们从镜中见到外面世界的一瞬间,一只渺小的托兰戟就从天空掠过。姜加将折叠镜收了收,叹了口气:“感觉对峙区的情况越来越一触即发了。”
在之后的几天,我常常倚靠在这个给我带来极大安全感的龟壳上,眼睛盯着脚下移动的冰原。有时会看到厢车驶过的痕迹,有时会看到许多军队留下的生活垃圾。透过姜加的折叠镜,我们大概推测着对峙区的情况:实力稍占上风的北方帝国已经开始集结军队,调配物资。
冰岩龟队伍常常时走时停,陷入迷路的境地。姜加大着胆子探出头观望四周,接着对我们说:“前面的峡谷本来应该是条通路的,但现在被堵上了,白头军在那里安营扎寨了。”
冰岩龟最终选了另一条路,走向了有些陌生的方向。我时常听到远方传来的轰鸣声,每每此刻,龟群就变得躁动不安。最惊险的一次莫过于一队白头军蒸汽重艇突然低空行驶,急速掠过龟群右侧,引得整支龟群勃然大怒,摆出了一副进攻姿态——所有雄龟齐齐移向右翼,摇晃起他们粗壮的长脖子。我们在龟壳里被颠的东滚西倒,差点掉出去。但这支重艇队伍并不想惹麻烦,于是立刻离开了——毕竟每年都有一辆座重艇因为太过于靠近龟群被冰岩龟用脖子打落在地,踏成铁饼。
最终龟群带着我们穿过了对峙区,到达了群鸦河。起伏小山岭的向阳一面是葱郁的丘陵,笔挺的松柏顺着阳光播撒的方向一路生长,林间是林猫和花角鹿的栖息地;阴面仍然是积雪和寒冰,但也已被宽广的群鸦河浸泡融消,穿过河中青石一路向东。在低处,我看不到那条银色绸带的舒展模样,只听见水声从天际隐隐传来。
“白鸦成群结队的在河边饮水休息,因此这条河流得名群鸦河。这条河流养育了北方所有生命,逆流产卵的银鳞鱼和冰岩龟、沿途森林的黑熊和花角鹿,还有沿线的所有村庄和城市。”
最后一夜,我们终于完全适应了这里头的生活,依靠着没有骨质突起的龟壳,懒散的坐在睡袋上,盯着眼前摇晃的烛火。珠儿哼着歌看书,姜加一如往常盯着暗处不知想些什么,角落里是缩成一团团的鸟儿,胆大的土拨鼠已然敢靠近我们,一会盯盯食物,一会瞅瞅我们。
很快,我们同这些神奇生命的旅途就要结束,即将分道扬镳。龟群前往北方,开始繁衍新的下一代,而我们则要去往古老的遗迹,那里一定存在着新的危机,想到这里我便心情沮丧。
从后半夜开始,天气也发生了变化,气流集卷着雪粒从脚下的冰原呼啸而过。当这场大风结束后,夏天便会真正的来到了突兰岛群。这片广袤土地上的河流全部会开化,而绿色也会蔓延过东面的尾蛇山。若此时仍在方尊城,我们还会看到降雨过后的黑色土地冒出无数新芽。
然而我们还是无福享受,只得在育儿室内听狂风咆哮。厉鬼哭号似的风声让我整夜都没有睡好,脑袋昏昏涨涨的。当我看到脚下的冰原有了一丝淡蓝色的曙光,便知道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了。
“我们已经接近波鸦山了。”姜加提醒我和珠儿,“同时这里也是白头军的后方,我们一定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