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一个小宫女

    邠朝正德十三年正月十三，未时正刻，冷宫废后段氏暴病而亡.

    消息传到紫辰殿的时候，正德皇帝李珏正在宽大的案前习字.

    圣上冲龄登基为天子，有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宫廷里也不时有行走的王爷来给两宫太后与安康宫中的太妃请安，但是那些王爷们年岁已大，小宫女们私底下偷偷谈论最多的，还是当今的圣上.

    我的姑姑是皇帝身边近侍的林福姑姑，那天也本不是我当值，但是我的小姐妹丁蔓身上突然发了疹子，去求了太医院，太医院派了学生孟叔义过来瞧了瞧，说是发热，吃些发散药，三两日便可痊愈.但是今日肯定不能进殿当值了.闻此，姑姑便派我去当值.

    我突然被点到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更多的感觉是害怕，可看到姑姑那张严厉的脸，想要逃避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我们去殿前当值，无非是在殿外候着，等到皇帝习字尽兴，撂下笔的时候，低着头进去，恭恭敬敬地收拾了御笔和端砚出来，到宫中的洗砚池里一一洗干净，再收拾好后送到紫辰殿摆放整齐.

    那天为这个差事选人的时候，紫辰殿管事黄公公让我们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每人写一个永字，然后我们写得歪歪扭扭的字都被送到公公面前，公公翘着兰花指，嘴角满是嫌弃与鄙夷，就像扔草纸一样地把那些字全扔到了地下，最后留下了还算可以的两张.我和小姐妹丁蔓就是那幸运又不幸的两个.幸运的是，这个活最轻松，在其他小姐妹眼里，能进出紫宸殿，就有面见圣上的机会，也就意味着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能，小姐妹们嫉妒又羡慕地看着我们.不幸的是，传言当今圣上曾经因为和皇后吵架，将当天当值的十几个宫人全都送到阎王那里当差去了，这可真是伴君如伴虎啊，项上人头有朝不保夕的危险.

    我们被黄公公训练了几天，黄公公说，永字是最难写的一个字，骨架全连在一起，永字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与风骨.一堆烂字里，就挑出你们两个还不是太烂，一个骨架娟秀，一个骨架粗犷，不像是小姑娘写的，像是个大汉的字.不过选你们，可不是要你们写字，宫中的书法大家多了，下辈子也轮不到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的差事，就是洗御笔和砚台.可就是这个活计，也要选一两个配得上的人才能干得.

    当时我还不太懂黄公公的意思，后来我懂了，当我怀揣着敬畏与胆怯洗那些御笔和砚台的时候，我的手指拂过那吐墨的狼毫笔端，摩挲着那方砚台的时候，我开始像个怀春的少女一样，猜想圣上如何用御笔舔墨，又如何写出那一幅幅行云流水的字来.

    可是自从我被充入宫掖后，我身上有了一种可怕的直觉，任何一丁点危险的气我都嗅得到，就像今天一样，我强烈的感知到今天的殿前的当差似乎不那么太平，内心似乎有一个魂灵在发出绝望的叹息.但是今天圣上心情很好，早朝下了之后，用午膳，用了午膳之后就会像以前一样在案前习字，我们非去当差不可.姑姑看到我的求饶，没有理会，让我赶紧去紫辰殿外候着.等圣上习完字撂下笔，我便要赶紧进去收拾.

    在我在殿外等候的时候，我听见圣上心情似乎很好，他在殿内喊了一声，黄内侍，黄公公以为是圣上写完字了，赶紧给我使眼色，挥手，让我进去收拾.

    等我垂头躬身地进殿，圣上似乎没有搁笔的意思，还在挥毫泼墨，我只得在殿下侍立.

    不过圣上压根都没看到呆头呆脑的我，或者看到了，也像看到物件一样，目光看向远处去了.正当我为今天庆幸的时候，小太监小结巴，因为他被黄公公收为义子，大家也不知道他的本姓本名，平时尊称一声小黄公公，打闹起来的时候，就叫他小结巴.只因他平时不结巴，只要一紧张，就结巴.但因为干儿子的身份，他得到了一个在殿前传旨的差事.

    他苦着一张脸，战战兢兢，脸皱得跟开得正好的菊花一样，颤抖的声音磕巴着，圣，圣，圣上，宸华宫刚才来报，废后段氏，段氏，薨，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