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小姐一样喝鱼汤的。”初九见林玉模样,不免小声安慰。林玉心道,汤我所欲也,垂钓亦我所欲也,二者明明可以得兼,都被这不知名姓之人给搅和了。
如今林玉只得看着独坐河边垂钓的背影,分外艳羡。
“坐。”男子突然开了口,未及林玉回答,又问道,“你觉得这老爷子如何?”
“嗯?”林玉一愣,这是自个的祖父,男子这样问,却是何意?
“他可似姜尚?”
这是什么怪问题,林玉微微蹙眉,却也认真瞧着那河边身影半晌,道:“不像。”
“哦?”男子亦偏头看向河边,“但凡认识旬之之人,无不如此赞他。”
旬之?听起来似乎是祖父的字,林玉心绪方远,便赶紧扯了回来,嘴角微翘,道:“姜太公钓的是周文王,可祖父却是在钓自己。”
“钓自己?”对方显然来了兴趣。
“先前您问我祖父像谁,”见对方点点头,示意自己说下去,林玉道,“若是真要说起来,阿玉倒觉得他像庄子。”
“庄子?”男子一阵大笑,不以为意,只当是小姑娘对自个长辈的孺慕之情,并不评价林玉所言,只是另道,“倒是个孝顺孩子。”
“许是不及,却有几分相似。”林玉对他的反应并不生气,古人对庄子的尊敬她理解,他们不会拿普通人来比圣人贤师。即使这里只是架空的朝代,庄子的地位却仍是无可动摇的。
见林玉不气不恼,男子倒燃起些兴致来,探近几分,道:“朕……真要好好听听你这小姑娘如何解释!”
转头恰瞧见祖父钓上来一条鱼,林玉展眉生笑,回头瞧男子时,眉眼中仍是尚未褪去的笑意:“曾听人道,庄子是个眼冷心热的人,阿玉深以为然。”
“说来听听。”男子深瞳微缩,旋即恢复平静无波。
“我曾听人说过,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热,故悲慨万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这话说的不无道理。”课文久远,林玉一边回忆一边语调轻缓而述,“当日庄子钓于濮水,他对两位楚国大夫持竿不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位还不如那清波吸引他!阿玉以为,庄子的心中是装着天下百姓的,先秦诸子,哪个不想通过世俗的杠杆来实现自己的梦想,‘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可是……”
“可是,先秦时候世事的荒唐与肮脏却让他一点点成了冷眼旁观的人。”男子兀自接过了林玉的话。
林玉一怔,这话说的直白,点的透彻,胸中似有什么被点燃,林玉瞧向男子的眸光也亮了起来:“鼓角争鸣的春秋战国是个强权纵横的时代,战争杀伐占据着绝对的领导地位,思想家?”林玉苦笑着摇摇头,“他们略显单薄的身躯抵不过戈戟铁栏,所以孔子纵有圣明思想,却困于陈蔡之间,韩非兵法堪绝,却囚终于秦土。于是,有些思想家便将无望诉诸笔杆,嬉笑怒骂,时而如火一样热烈,时而如水一样沉静。他们一方面尽情挥洒着自己,另一方面又影响着后世,让几千年来的文人志士既可针砭时弊,恣意纵情,将万事担负于肩,又可将天大的事化作一股清风,轻易而逝。没有于世俗的权力中实现自己的理想,却将自己的思想渗入几千年的政野。也许这,便是另一种成全!”这是林玉高中时语文课上曾写过的一篇随笔,她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自己早已忘却,可有些岁月,不是忘记了,只不过在记忆中埋得深些而已。
“这,是你理解中的庄子?”男子的眼眸漆黑,曜曜发亮,深得叫林玉一激灵,好似掉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一般,不由偏头避开了视线。
“其实阿玉并不能完全理解庄子。”心内有些砰砰作响,林玉努力平复着心境,顺手接过男子递来的一杯茶,抬眼道了声谢,却瞥见男子身后人眼中的惊异之色,再瞧却已不见,仿佛方才是她眼花了。
“哪里不解?”
“阿玉记得《逍遥游》中有这样几句,‘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阿玉不明白,难道这‘天地之正’‘六气之辩’就不算是‘有所待’了吗?”
许是从未有人同他提过这样的问题,男子一时未答,思忖间,林老爷子回来亭中,提了两尾鲜鱼道:“倒是有点收获,加些嫩豆腐炖锅鱼汤,若再来一壶竹叶青,实在是美事!”早有人接过老爷子手中的渔具退下,不知哪里去了。
林玉扶了祖父坐下,方才落座。那男子倒是坐得稳稳的,同林玉祖父吐苦水:“你家这丫头实在厉害,想法也古怪,我竟无话可答。”
老爷子数年不曾归家,虽说阿玉是自己的孙女,秉性脾气上,他倒也说不得了解,只每每同家中有信笺往来,倒是知晓这丫头些日常琐事。
“阿玉浅薄,伯父饱学博知,不过是不同晚辈计较罢了。”相处了这会,林玉倒不若方才小心翼翼,言语上也轻松起来,不由娇嗔一句。
男子受用,同林玉祖父指了指林玉,言道:“这丫头,可是把老爷子你比作庄子。”
“哦?”老爷子微眯双目,对上林玉的眸子。
“像,像在洒脱、自由、不为外物所动的品质,但祖父与庄子却不全然相似。”林玉并不忌讳,直接回答老爷子眼中的疑问。
“这不同在哪里?”老爷子始终笑而不语,倒是男子开口问道。
“原因。”
“原因?”男子一挑眉。
“二位才学广识,庄子避世的原因自然不用阿玉多语,可祖父他老人家逍遥自在却不一样。”两人都没有说话,林玉继续道,“现在是清明盛世,安然怡乐是当然之理。”
“小丫头,莫不是怕我们告你个诽谤当朝才说些体面话吧。”男子微抿了口茶,看不见表情。
林玉已起身背对二人而立,并未察觉到什么,桌下林老爷子有些攥紧的拳自然也没看到。林玉嘴角愈加弯起,和平时温婉淑女做派不同,她笑出了声,作文中常写,“银铃般的笑声”,原非作假,清澈,如裹了蜜水般:“伯伯说笑,阿玉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在座之人,一位是阿玉的祖父,另一位亦不是庞涓、萧何之流,阿玉何须忧心惧怕?”
林玉深吸了口气,夏日的河边有浓浓的草香和淡淡腥气,不如花香袭人,却很真实:“我很崇拜今上的,”林玉回头,冲二人笑开来,“他从七岁登基起那些经天伟业自是不用阿玉赘言,只是历史上年幼登基的帝王不多不少,可能如当今圣上这般文治武功的却屈指可数,且听闻皇上博学,医药、数学、洋文等各学科皆有涉猎,文章骑射更不必说。阿玉得幸生在官宦人家,生活无虞,更无须自小步步为营,遍尝艰辛,可阿玉便是这般幸福光景里,自问亦做不到如今上一般自律自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古人诚不欺吾。”
“如果有机会,你可愿入宫为妃?”男子突然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