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从地里回来的大谎看到了哭泣的女人,于是就帮她驮回庄稼。
那年,大谎的庄稼收割地很晚,落雪了,大谎的荞麦还长在地里,雪后,大谎的荞麦全落了籽,颗粒无收,可是,女人的庄稼都赶在雪前驮到了场上,这都多亏了大谎的帮忙。
从此,大谎就常常出入女人家里,砍柴、种地,大谎全包揽了,以前,大谎只种自家的地,现在,种了两家的地,大谎越来越黑瘦,女人的脸色却越来越好看,甚至比丈夫未瘫痪前还要好看,村里人就开始说闲话了,女人不理,于是,他们就对大谎说:“大谎啊,你图什么,孩子没有你的,女人也不是你的,百年之后,别人埋的是一双,你还是孤坟一座。”
大谎不言语,只是挠挠头,一脸微笑,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
大谎的家,就是那个路边的院子,大谎还是偶尔回去的,只是为了找一些要用的东西,今天取一把铁锹,明天取一把扫帚,大谎家的东西越来越少,女人家的却越来越多,到最后,大谎基本都不锁门了,就挂一把坏锁,一拽就开。
有一天,大谎回到家里照例取东西,却发现家里住了一个乞丐,看样子,乞丐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乞丐把大谎家就当自己家了,在里面烧水做饭。大谎也没有生气,告诉乞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最后,乞丐走的时候,穿走了大谎的一条破裤子。
大谎爱撒谎,但是大谎对这个女人,对女人的家庭付出却是真心的,大谎的衣服常年都是那样一身褪了色的中山装,只有出门,或者去集市上才会换一身蓝色的中山服装,戴一顶蓝色的帽子,而这身装束,我已经看到很多年了。可是大谎对女人却一点都不吝啬,我亲眼看到大谎在集市上买了一块紫色的的布料,没过多久,女人果然穿了一身紫色的小西服逛集,女人身材很好,穿上很漂亮,我看着她和大谎有说有笑地在买一些生活用品,他们不是夫妻,却胜似夫妻,甚至比很多夫妻都要好,很多夫妻,成天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得天翻地覆,而他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却从没有听过他们吵架。
在没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大谎整天打问哪里有寡妇,想成婚成了大谎除了种地以外最重要的事情,可是自从和女人在一起,大谎就再也没有打问这件事了,在最初的几年里,偶尔有人给大谎介绍,都被大谎拒绝了,如今,再也没有人给大谎介绍了,大谎似乎就认定了女人。
有一年,女人的二儿子大概六七岁了,得了急性病,大谎连夜背了六十多里的山路,到了白湾子医院抢救了过来,医生说,如果等到天亮,恐怕就没有救了。
大谎真的把女人当作自己的女人那样去爱护了,把女人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去对待了,女人的男人或许还要感激大谎,如果没有大谎,或许女人不会守在他身边,他的三个儿子能健康地成长、上学,这一切都是大谎的功劳,家里多了一个大谎,却让他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孩子还能绕在自己的床前,男人本是大块头,瘫痪在床以后,身体更胖了,瘦小的女人根本抱不动,每天的大小便都是大谎在侍候。
三个孩子也很喜欢大谎,叫他干爸,他们也毫不在乎别人的议论总是亲亲热热地,按照村里人的话说,“能不好吗,三个儿子,以后还要依靠大谎给他们娶媳妇呢。”或者有人说,“大谎也不知图了啥,自己都是光棍,还要给别人的儿子娶媳妇,这一娶,还是三个。”
但是,我想,孩子是单纯的,他们不会想那么远,他们的感情不会像大人一样掺和那么多的利益纠葛,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对谁好。
大谎这次来张崾崄中学,就是来给两个大一点的孩子送粮食来的,顺便到二爸那里问问孩子的学习情况,大谎真把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了。
看着这个四十多岁,却由于常年劳作,身形有些佝偻的汉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觉得嗓子里像堵了一块破抹布,难受。
如今,离开樊学已有二十余年了,三个孩子都已成年,大谎也已是一个花甲的老人了,我本打算在我下次回家的时候,去看看大谎,按辈分,我该叫他干爸,可是,母亲告诉我,大谎已于一年前死了,是肺癌。
查出的时候都已是晚期了,大谎没有告诉女人,从县城医院回来后,安排好了家里的活计才停下休息,不到两个月就走了。
母亲说,女人一家哭得很伤心,她的三个儿子,大谎才娶过一个儿媳妇,还要指望大谎娶另外两个呢,这下大谎走了,两个儿子娶媳妇费劲了。
母亲还说,大谎是累的,如果不种两家的地,也不至于得肺癌,末了,母亲还说,这大谎也不知图了啥,把自己早早累坏。
是啊,我也无法理解大谎,或许,这个女人给了大谎生命里缺少的东西,是家庭、爱情、温暖,或许还有别的更多,这只有大谎自己明白,他甘愿为此付出一切,甚至生命的代价,这些都是我们旁人无法理解的,但是,我尊重他,随着时间的流逝,大谎的形象让我越来越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