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樱回到了后花园,对着卿千玑讪讪一笑:“公主,世子有要事在身,您要不先回吧,这饭菜奴婢给您热着。”
卿千玑摇摇头,浅笑着开口:“我再等等他吧,没事,你们都下去歇着吧,不用伺候了。”
从落日西沉到月上柳梢头,卿千玑都没有等来墨重华,寒翎从暗处走出来,给她系上一件薄披风,“主子,夜深露重,咱们先回去吧。”
“你也不要在这儿,你在这里他就不会来。”
寒翎本想说自己不在这里墨世子也不会来的,但他看到卿千玑亮晶晶的眼眸,只好咽下心底的话离去了。
孤身一个人的时候,花木中传来的虫鸣声更显得四周寂静,卿千玑坐在椅子上,突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掀开盛放着鸡汤的盖子看了看,还好,还是冒着热气的。
这蛊鸡汤,她已经热过两回了。
本来就是她自作主张要来的,怪不得旁人,重华从前也像这样等过她许多次吧?
心底既心酸又委屈,动了动嘴唇却发出一声呜咽。卿千玑开始捂着脸小声地啜泣起来,清瘦的肩膀一颤一颤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假哭什么,又没有眼泪。”
熟悉的声音,冰冷的语调,卿千玑抬头见了来人,猛然起身拉开身旁的座椅,“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墨重华冷着脸坐下,看着桌子上仅有的一蛊鸡汤没有动筷,不屑地开口道:“你忙了一个下午就做了这么一个菜?”
卿千玑赶紧起身给他盛了一碗绿豆粥,小心翼翼地递到他跟前:“还有这个……”
墨重华看着煮糊了的绿豆粥,远山似的长眉不由自主地皱起,“我有没有说过我会杀了你。”
“早上刚说过啊,怎么了?”卿千玑歪着小脑袋,一脸不解。
“那你为什么要给想杀你的人做饭?”
“因为今天是大暑啊,大暑就是要喝鸡汤的。”卿千玑一本正经地将老菜农的话语重复了一遍,而后又笑眼盈盈地催他动筷,“你尝尝嘛,我真的做得好辛苦。”
余光瞥见她伤痕累累的手指,墨重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舀了一勺绿豆粥送入嘴里,僵硬了片刻。
卿千玑在一旁睁着小鹿似的眼睛问:“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
艰难地吞咽了下去,墨重华风轻云淡地开口:“一般。”
“诶,我可是按照厨娘教的做的啊,应该挺好吃的啊。”说着,她拿起勺子正准备尝一尝。
墨重华拦住了她,夺过了她的碗筷,“不是说给我做的嘛,自己怎么吃上了,一点诚意都没有。”
“那好吧。”卿千玑嘟着嘴,摸了摸饿扁了的肚子,“那你再尝尝看这鸡肉,我看着是炖酥烂了的。”
墨重华皱着眉头尝了一筷子,吐出两个字:“一般。”
“好吧,我回去再试试,可能调料放少了。”
整顿晚饭下来,墨重华只是一筷子一筷子地夹着菜,没有过多的言语。卿千玑在一旁托着腮看着他,艳羡地咽着口水。
等桌上的碗碟全都空了以后,墨重华放下筷子,依旧是清冷的语气:“我吃完了,你可以走了。”
卿千玑也很识趣地离去了,偷偷摸摸地叹了口气,露出个明媚的笑容,总算没有白费力气,但愿他能回到从前的样子,一次不行就多试几次。
等到后花园只剩下一人,墨重华撑着桌面开始呕吐,路过的小厮赶紧过来搀扶:“世子,您没事吧?”
墨重华却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状况,他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那堆呕吐物,迷茫地呢喃了一句:“吐出来的东西,还能再吃吗?”
“啊?世子您说什么?”那小厮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疑惑地开口。
“没什么,把这里收拾了吧。”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与桀骜,他大步离去了。
小厮看了眼还剩下一口汤的碗,忍不住尝了一勺子,随后苦着脸道:“呸,这什么东西,齁死人了!”
亭台水榭,墨重华坐在曲折长廊外看着皎洁的明月,四下无人,他却低声呵斥道:“别忘想出来,这具身体以后是我的了。”
那个女人可真不能小瞧啊,知道怎么去用软刀子,知道怎么才能一针见血地戳上他的心口,怪不得之前那个懦夫对她念念不忘。
可是他恨她,他在这具身体里,眼睁睁地看着原先的墨重华一次次不知疲倦般地贴上去,然后一次次地遍体鳞伤地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谁都不是圣人,他就是墨重华所有的阴暗面,在漫长等待的年岁里,他同样憎恨着践踏自己真心的卿千玑。
卿千玑本是盘算得美美的,每天去墨重华眼皮子底下晃悠,可是无论她再怎么嚣张,墨王府的大门却是不会再为她打开了。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墨重华的意思。
是了,现在的这个墨重华对她可以说是恨之入骨,虽然卿千玑不知道这个恨的根源是来自于什么。
卿战的事情也有了着落,礼部侍郎调阅了大理寺和宗人府两方的案宗,确认那淮安来的一族人所言不假后,给当今圣上呈了折子,请求给卿战上玉牒,正式纳入皇室宗亲的族谱。
恰巧永绪帝那几日沉迷炼丹术,与云游到京城来的道士一起在禅寺坐忘悟道,礼部递上来的折子就由监国的三皇子司昱批准了。谁都知道昭阳公主和三皇子的关系,自己未来的大舅子若是正一品的爵爷,于司昱而言只有好处。
听说皇帝回来后是大发了一通脾气,但玉牒已上,不可随意更改,再加上不好当着百官的面驳了司昱的面子,此事的悖论声也就渐渐弱下去了。
卿千玑在书房里看着这些日子百官上奏的折子,一笔一划仔细记录批注,这几本是司昱送到她这里来的,都是些难办的事情,大部分时候,卿千玑给出的意见都能解决他的难题。
“风哥哥还真去岐州治洪了,这修渠改道的事情,没个三五年回不来京城。”卿千玑看着手里的折子叹了口气,司昱故意把司风上述的奏折送到她这里来,说到底还是不信她。
疏影在一旁静静地研墨,蓦地听见卿千玑发问,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后道:“那六殿下的折子,公主是准奏还是不准奏呢?”
“准啊,哪儿能不准,司昱这是在试我呢。”
“三殿下隔三差五来试探一番,也不嫌麻烦。”
“那也是怪我三天两头地给他找事。”嘴角勾起了一个讥讽的微笑,卿千玑不屑地放下笔,“前两天我不刚把盛明颜的兄长拉下马嘛,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呢。虽说他们一定有法子能救出来,但盛明颜总能消停不少时日,也省的我再花心思去对付她。”
卿千玑扇了扇奏折上的墨痕,而后合上交给寒翎,低声道,“送去三皇子府吧。”
“公主为什么不直接解决了盛侧妃,由着她来碍事。”
“活着,才是最痛苦的,她的死法,我已经想好了。”
暗香掀了珠帘来报:“公主,游小姐来了,人在花厅候着了。”
卿千玑苦恼地捏了捏眉心,这戏她是演还是不演呢?不演的话,涓涓估计就在侯府住上了,思及此,她大义凛然地起身,“我要有段时间回不来了,在外头听见什么消息都不用着急,我没事。”
听她这么说,疏影心下明白了几分,垂首应声道:“奴婢们知道了。”
暗香望着卿千玑离去的背影,沉着脸多嘴了一句:“公主这是又要丢下侯府不管不顾了么?”
“暗香,你怎么回事?侯府是公主的家,不是她的责任!”疏影肃然回头,厉声呵斥自己的妹妹。
“原本是风平浪静的定北侯府,现在倒像是龙潭虎穴,谁都想来闯一闯。”暗香兀自轻哼了一声,眸光闪烁不定。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书房内回荡,疏影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她做了什么?她生平第一次打了暗香?
“你可真是公主的好奴才,天生的贱命!”暗香捂着脸,红着眼睛跑出去了。
花厅里,卿千玑看着匆匆跑过去的暗香叫了一声,“出什么事了,跑得这样急。”
暗香头也没回,边抹眼泪边跑远了。
游涓涓从暗处走出来,啧了一声:“你家这婢子怎么跟个主子似的,脾气还挺大?”
“疏影和暗香从小跟着我,我平时对她们是纵容了一些。”卿千玑看着空无一人的石径,蹙眉沉思,“我把她们当做家人和朋友。”
“疏影我看着倒还行,但是那个叫暗香的,你得注意一点。”游涓涓话没点明,卿千玑玲珑心思,随便提一嘴就够了。
“先不管这些了,你不是要去郊外野游吗?趁着天色好赶紧出发吧。”
“唔,穿得暖和些,山上冷。”游涓涓神秘一笑,勾过卿千玑的手拉着她往外走,好不容易到嘴的鸭子可不能轻易飞了。
不知为何,瞧见游涓涓那阴恻恻的笑容,卿千玑没由来地觉得背后一凉,这这丫头也不知准备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