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林姐,加到这么晚还不走啊?”有同事准备下班,问了她一句。
林厌拧亮桌上的台灯,把洗干净的饭盒放在一边。
“嗯,还没忙完。”
“那林姐我们先走了啊,再见。”
林厌略一点头,算打过招呼。
等办公室人都散尽后,林厌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份泛黄的档案,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翻开第一页,她指尖掠过那一行小字的时候,逐渐咬紧了牙关。
江城市公安局。
法医学尸体检验报告书。
江公法尸鉴字(1994)第23号。
接下来是一长串的案情摘要,以及详细的尸体检验,她明明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却硬是强迫着自己逐字逐句消化完,以至于眼里都泛起了血丝,舌尖紧咬着牙关尝出了一丝血腥味。
——1994年6月18日,我市一清洁工在汾阳码头正常作业时,从垃圾桶里翻捡出了一包不明肉块,经法医学鉴定为人体组织。
随着视线的往下挪移,林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明明天气那么热,40°的高温,骄阳当头,她站在殡仪馆外,却莫名觉得手脚冰凉。
那些刑侦人员对她说过的话,又化作了白纸黑字浮现在了眼前。
——该组织肉块不完整,缺少头颅、躯干、骨骼等,经过DNA鉴定确认死者为江城市一中高三学生陈初南。
这三个字深深刺痛了她的眼,林厌右手紧握成了拳,濒临溺水一般撑着桌子剧烈喘息着。
她似想把这张纸揉烂,碾碎,扔得远远的,可是又不得不一字一句仔细看下去,嚼碎了满腔恨意的同时,眼眶一热,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桌面上落下了水渍。
她用手捂住了唇,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发出了压抑于喉咙的哭声。
几个短暂的深呼吸后,她仰起头把眼泪逼回去,指甲陷进肉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身体还在剧烈颤抖着,心如刀绞,窒息感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赶快把档案放回去,林厌手忙脚乱拉开抽屉,取出口香糖瓶子,倒出几粒,也没数究竟多少,一股脑塞进嘴里,就着桌上早晨的冷水一饮而尽。
她阖上眼,平复着呼吸,调整好心绪之后继续往后翻,想要看看当时尸检时拍的照片,可是接连翻了几页,空无一物。
她把档案袋倒了过来,掉出来薄薄几张纸,依旧没有照片。
这不可能!
要知道现行法律下,尸检必须和刑事拍照摄像一同进行,所摄照片也会随着档案一起封存。
案卷归档时,主检法医师签字确认,主任法医师签字确认,刑侦负责人签字确认,上呈公安局长批准结案后归入档案科统一管理。
这中间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错,不仅狸猫换不了太子还是掉乌纱帽的大罪!
究竟是谁?是谁!
林厌咬牙切齿,直接翻到了案卷最后,去找当时负责尸检的主检法医师的名字。
李斌。
她迅速掏出手机把这一页拍了下来,然后把案卷整理好恢复到原样,塞进了自己白大褂宽大的内兜里,起身往档案室走去。
“哟,不错嘛,我上个洗手间的功夫,你们都整理了这么多了。”
宋余杭头也没抬:“我还以为你尿遁不来了呢。”
“啧,老娘是那种人嘛,看在宋队那顿饭的份上,就勉为其难陪您加个班吧。”林厌说着,微微俯身下来,抱起了她面前那一摞档案。
“这些都整理完了吧,我先放回去了,不然没地方坐。”
宋余杭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无异:“行,光顾着往出来拿都忘记放回去了。”
林厌转身离去,宋余杭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个夜晚,是林厌第一次主动加班到那么晚。
她揉着眼睛翻案卷,把需要着重记下来的地方誊抄在纸上递给郑成睿归纳整理。
其他人也都一样。
这样的工作枯燥而又乏味,连宋余杭都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呵欠。
段城跑出去从小卖部给他们买了一大袋罐装咖啡,自己坐在那一边抄一边脑袋一点一点地小鸡啄米,最后一头栽在了桌子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窗外万籁俱静,秋天的夜连虫鸣都没有,整座市公安局陷入了黑暗里,只有这一方天地还亮着灯。
郑成睿对着电脑熬得眼睛通红,方辛起身上了几次厕所,塑料袋里的咖啡逐渐空了起来。
最后一罐被她和宋余杭同时拿在了手里。
林厌一怔,本能地缩回手,对方却又推了过来,还替她打开了易拉罐环。
“给。”
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个人却又埋下了头专注于手里的档案。
林厌抿了一口,又放下继续干活。
窗外月渐西沉,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即使有咖啡提神,她还是坚持不住,不知不觉趴在了桌上,任思绪飘回了1994年的夏天。
宋余杭起身,准备把最后一摞档案放回架子上,走了两步,见她睡得沉,又倒回来脱了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身上。
她顺着年份往里走,手里的档案分门别类放好,也不知是哪里想岔了,看着前面没有开灯黑黝黝的地方,突然浑身一个激灵。
宋余杭抿紧了唇,继续往里走,直到脚步停驻在1994年的标签前。
指尖掠过这些泛黄的案卷,不可避免沾了些灰尘,直到——
她从中翻出了一份案卷,上面封存的线头还在,保存得很完整,只是比旁边这些落灰的档案摸上去干净很多。
宋余杭绕开线头。
“初南!”外面的阅览室里传来女人惊恐的声音。
宋余杭放下案卷跑了出去。
林厌趴在桌上浑身颤抖,闭着眼睛,脸色惨白,汗湿的发紧紧贴在额上。
宋余杭把手放上她的肩膀:“林厌?醒醒——”
林厌猝然惊醒,掰过她的手腕就要使劲,对上那双淡棕色的眼睛时才又逐渐找到了焦点。
宋余杭松了手,眼里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关心:“做噩梦了?”
林厌扶额让自己缓缓:“没——他们都走了?”
“嗯,整理得差不多了,明天一早开会,让他们都回去了。”
宋余杭去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温水给她:“不舒服吗?脸色很难看。”
林厌捧着这温热的纸杯,肩上搭着的是她的衣服,还留有余温。
她好似才彻底从那场梦境中走了出来,勉强笑笑:“没有,那我也回去了。”
“好,那我送你。”宋余杭跟着她一起往外走。
“不用,我让林叔过来接我。”林厌在市局大门口顿住脚步,拒绝了她的殷勤,同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
每当她这么看着她的时候,宋余杭总会想起无数个交换过眼神的瞬间。
自己那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在阅人无数的林厌面前无所遁形,直看的她侧过身去从自己兜里摸出了一盒烟,取出一根点上。
“你从前抽得没这么勤吧。”
林厌瞅一眼烟盒:“哟,还是中华,怎么不抽女士烟。”
宋余杭笑,和她一起等车来:“太淡,提不了神。怎么,林法医也会关心我抽不抽烟。”
你来我往的试探。
林厌见招拆招:“职业习惯,从烟头上可以验出来一个人的DNA,而DNA序列又决定了一个人的衰老、病变和死亡时间。”
“不是也有理论研究称,DNA会决定你在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会不会喜欢她。”
林厌嗤之以鼻:“虚无缥缈,第一眼的喜欢大概只能停留在原始的性|冲动吧。”
远处轿车打着车灯破开雾霭而来,宋余杭掐灭了手中的烟头:“你车到了。”
林厌把肩头披着的外套还给她,准备离去的时候,宋余杭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
“初南是谁?”
台阶下的林厌脸色变幻如讳,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里,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已在她身上走完了一个轮回。
她不用说,宋余杭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退后一步,礼节性地和她挥手再见:“明天见。”
林厌不发一言,坐进了车里,街灯缓慢流淌过了眼底,宋余杭的脸逐渐消失不见。
后视镜里最后一眼是她又蹲在了街角点燃了一根烟。
回到家里的林厌,洗完澡擦着头发往出来走,从书房的抽屉里拿出了另外一部手机,拨通电话:“喂?帮我查个人,叫李斌,十四年前在江城市公安局任主检法医师。”
***
“在我市过去的一年里,共有两千七百五十二名青少年儿童死于自杀,他们的年龄分布为11-18岁之间,女性居多,排除了家庭因素、学习压力、师生冲突等仍有一千余例找不到自杀原因。”
宋余杭穿着警服,站在大屏幕前侃侃而谈:“于是我们利用统计学数据归纳出了这些自杀案的共同点。”
“一,死者大多数性格内向,不善交际。”
“二,家庭背景复杂,或多或少都曾遭受过来自周遭同龄人的长期欺压或排挤。”
“三……”她抬头略微一顿:“都在自杀现场留下了自己的遗言。”
底下人一阵窃窃私语,张金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四,自杀时无目击证人,现场没留下任何除过死者以外的生物学物证。”
如果说前两点还是基于统计学大数据之上的性格分析的话,后面这两点确实疑点重重。
然而,宋余杭还在继续。
“五,翻阅这些案卷的时候,出现最多的词是“海洋”“白鲸”和“解脱”,重复率几乎高达百分之七十五。”
宋余杭点开ppt,把图表放大在了屏幕上,全线飘红。
这是郑成睿熬夜做出来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宋余杭轻轻冲他点了下头表示谢意。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调查“何苗”案时,也曾在她的作业本上发现过相关图案,同样的图片同样也出现在了本案之中。”
宋余杭按了一下电笔,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图画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且不说是不是巧合,如此高频率,高自杀率,且死亡的又都是青少年居多的案件确实应该引起我们的关注。”
底下有人举手:“宋队,您该不是想说,这么多案子都是一个人做的吧?这不可能,当今的刑侦技术已经可以做到,只要你在案发现场出现过,绝对会留下蛛丝马迹,如果真的有这个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杀了这么多人,警方不会找不到他。”
林厌撑着下巴轻轻嗤笑了一声:“听说过心理诱导吗?不需要在现场出现,也能杀人于无形。”
底下一阵窃窃私语,刚刚问话的警官噎了一下,林厌继续道:“心理学家巴甫洛夫认为:暗示是人类最简单、最典型的条件反射。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接收着来源于外界或自己的暗示,小到街头散发着的传单广告,大到你清早起床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不好,都会在心里悄悄问一句,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继而产生的一系列关于自己是不是生病了的猜想都属于心理暗示的一种。”
“心理暗示有强弱之分,心理暗示的效果好坏也无法由人的意志控制。譬如有些人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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