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竹一边喝着一边侧头对柳梦生道。
“是啊,柳兄不要在意,咱们之后就不要太在意格律的事了,”凌酌桂一脸还不是你挑事的表情撇了一眼穆青竹。
席文清神色复杂地扫了一眼穆青竹和凌酌桂,又似是想到了方才的事,转向殷雪怜抿了抿嘴道:“看雪怜妹妹方才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莫非已经有作品了?”
殷雪怜怯怯地说:“嗯…也只写了两句,还没有写完…”
“都已经写了两句啦,不如先说来,让大家听听吧,”席文清道。
“又没有写完,为什么要念呀?”安雨初有点不满道。
“雨初妹妹此话差矣,以雪怜妹妹的才思,即便是只有两句,恐怕也是咱们中完成度最高的了,是不是?”席文清缓缓说,桌上的穆氏弟子或点头同意或低头惭愧,“况今日有柳兄在,这上两句已经写好了,那还愁这下两句没有着落吗?”
安雨初一下子没有了说辞,只得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柳梦生求助。
“如果雪怜姑娘愿意,那在下自然愿意为姑娘补全,”柳梦生看向殷雪怜柔声道。
殷雪怜与柳梦生对视了一番,然后轻轻点了点头,遂转向那一株红梅,眼神一柔轻声道:“未及东风香已残,独嗟凡蕊不知寒。”
柳梦生虽在心中有所设想,不料殷雪怜的诗文真的这般清丽哀婉,想来倒是与他熟识的一人十分相似。
思量所至,伊人启唇:“此身本在雪中伫,何必留芳入锦阑。”
诗尽音收,换来的是一片寂静。众人或恍惚或错愕,但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柳含烟。
诗曰:
未及东风香已残,
独嗟凡蕊不知寒。
此身本在雪中伫,
何必留芳入锦阑。
柳梦生虽然是习以为常,但也难免沉浸其中,只是师姐补全的这一句透着几分凛冽与决绝,不似以往的哀物感伤。
“哇,柳姐姐好厉害,”安雨初眼里星光点点,殷雪怜也是万分钦佩地望着柳含烟。
“柳姐姐,柳姐姐有自己写的诗吗?”江晓莺见有人似是要跟她抢自己的柳姐姐,便也十分向往地恳求道。
“想听吗?”柳含烟转向江晓莺轻声道。
“当然啦,”江晓莺双手托腮一副期待的样子,安雨初和殷雪怜也是掩饰不住期盼,惹得柳梦生、穆青竹等人在一旁不敢言语,只能安静地看着。
柳含烟拂袖回身,似是在凝望红梅,又或是那远处的灯火,清风拂过,撩动眉间青丝,轻颤枝上红梅。
伊人朱唇轻启。
诗曰:
雪来香异绾清风,
玉瘦月寒花影重。
江馆楚楼枝下问,
谁将檀蕊掩冰容?
诗尾方尽,众人各自感叹。柳梦生品来心中却略有奇怪,师姐的这一首诗依旧清丽,减了几分以往的哀婉,倒是江馆楚楼一句还添了些许漂泊之感,只是眼前分明是红梅,师姐何为写的却是白梅?而这诗中之意……莫非师姐在思念香雪?可想来这才出门几天而已,师姐也真是恋家呢。
不知是不是受了师姐一诗的影响,柳梦生眼前恍惚浮现出一人的身影,像是穆容雪,但直觉又告诉他此人不是她,或者说与穆容雪十分相似,随即脑中灵光闪过,启齿便道。
诗曰:
临竹望松远世尘,
明霜应照陨星辰。
若非香至疑为雪,
化作人间一树春。
众人还在细品方才柳含烟的诗句,不料柳梦生这又作了一首,一时间或恍然或错愕。
“公子这一首好像是在写师姐,”唯有殷雪怜呢喃道。
沉寂良久,还是穆青竹先开口称赞道:“柳兄果然造诣不凡。”
“没想到你还真会写诗,”江晓莺瞄了一眼柳梦生还是不敢相信,转去问殷雪怜,“这呆瓜写的真的没问题吗?”
殷雪怜见了一怔,遂笑着点了点头。
此诗一出,似是沉石入湖,引得所有人都才思连连,每一人都各有诗作,即使是只想出一两句的联诗,也都会被柳梦生一一补全,只有那些柳梦生也毫无头绪的诗作,才会由柳含烟添补。就连年纪尚小的叶衣荷也饶有兴致地学着写了几首,还争着要尝一尝青梅酒,起初凌酌桂还拦着不让,但叶衣荷一再要求加之穆青竹帮劝,最终凌酌桂还是同意让叶衣荷喝了半杯,结果小家伙喝完就睡过去了。
其实柳梦生心里觉得师姐比他的造诣要高得多,添补的诗作也是佳品连连,只是他心里不愿意让别人总是叨扰自己家的师姐,所以才积极地为大家的作品出谋划策。这样一来,虽然大家一开始就信誓旦旦地立下了规矩,用一首诗词换五杯酒,但到最后却也没人在意了,每个人都喝得很开心,不久就闹做了一团。
到后来,安雨初和江晓莺一直缠在柳含烟身侧,殷雪怜虽是陪在安雨初身边,却也不时地望向柳梦生。这边穆青竹和凌酌桂还有席文清则是轮番打趣萧楚和叶衣荷,好是热闹。
白天虽是劳顿不堪,但如今花前月下,梅香清酒,又有姑娘不时侧目,柳梦生一扫之前的倦怠感,怡然自得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酒酣宴散,穆氏弟子们草草收拾了一下,准备各自回房了,穆青竹本来还想送柳梦生三人回去,却被江晓莺婉拒了:“青竹哥还是早点休息吧,没关系的,我们认得路。”
“竹哥赶紧过来帮忙收拾一下,这要是明天被师姐发现了,还得挨罚,”凌酌桂看着桌上杯盘狼藉说道。
虽然大家喝的尽兴,不过穆氏的后辈们大多酒量不佳,很快便醉去了,到最后还剩下几坛酒没有开封。
“别收了,明天再说,”穆青竹有些摇晃,“今晚我睡这里。”
回去的路上江晓莺一直在缠着柳梦生盘问到底跟殷雪怜是怎么回事,柳含烟静静地跟在后面看两人打闹。
“分明就是哥哥我风流倜傥好不好,”柳梦生推开院门道。
“切,就你这呆瓜,也不知道人家雪怜姑娘到底看上你哪点了,”江晓莺反讥道。
“呀!”柳梦生这才想起来,自己把藏在脚底下的那一坛酒给忘了。
“干嘛这么一惊一乍的?”江晓莺被吓了一跳,气着说道。
“姐姐,我有个东西忘在祈梅苑那里,现在过去取一下,马上就回来,”柳梦生白了江晓莺一眼,对师姐轻声道。
“快去快回,注意安全,”柳含烟浅笑道。
“小鸟,好生照顾我师姐,要是有个闪失就把你烤了,”柳梦生撇下一句,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去,留下江晓莺原地跺脚。
柳梦生此时心情舒畅又有些醉意,不免脚步轻快了一些,转眼间便到了祈梅苑门前。
已是夜深人静,也不知穆氏的外门弟子睡下了没,柳梦生想着轻推了一下院门。
门没有锁,柳梦生有点讶异,但仔细一想,好像这画梅山庄里除了沁梅园中那个名作寒香沁雪的别馆以外其他的院落门户都没有上锁的样子,临安穆氏的防盗意识真是薄弱。
虽然祈梅苑的前院很大,而且即便是撞上穆氏的弟子也不会被误会什么,但柳梦生此刻就是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柳梦生蹑手蹑脚地将身子探了进去,看了看四周似是没有什么动静,便敛去气息一下子钻了进来,随后转身轻轻将门掩好。
就在柳梦生小心翼翼地把院门关上时,忽觉身后有人接近,心道这么小心居然都能被发现,师姐教的这个功法到底管不管用啊,对小动物倒是挺好使,可在修士面前柳梦生就从来没成功过,难道是自己修行还不够?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就只好坦白了,要是被人误会了是无礼小贼可就麻烦了。柳梦生转过身来,见一人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公子可是来寻这一坛?”殷雪怜柔声道,手中抱着的正是柳梦生藏在脚下的那一坛酒。
“雪怜姑娘可是知道在下会来,特意在此等候?”柳梦生一见来者是殷雪怜便松了一口气,遂施礼道。
“本来是想将这一坛酒送去公子那里,不想柳公子却自己返回来了,”殷雪怜笑眼盈盈看向柳梦生,眸中秋水漾开,彷如清辉月色。
柳梦生痴痴地望着殷雪怜剪水双瞳。
“公子?”殷雪怜见柳梦生这般盯着自己良久没有反应,便害羞地低下头去。
“哦!多谢雪怜姑娘,”柳梦生回神遂觉得自己方才十分失礼,又注意到殷雪怜似是只身一人,就连安雨初也没有跟在身旁,便说道,“夜色已晚,怎能劳烦姑娘一人走夜路?”
殷雪怜闻言轻轻一笑,说道:“多谢公子关心,雪怜已在画梅山庄修行多年,已对这里十分熟悉了,即使是独自走夜路,也不会有闪失的。”
“要是真的劳烦雪怜姑娘送过去,在下恐怕免不了被师…嗯…被训斥一顿,”柳梦生本来是想说会被师姐骂一顿,但想起来自己的师姐肯定是不会骂他的,要骂也是江晓莺那只小鸟才会骂他,突然会冒出这个念头可能是被穆氏的弟子影响了吧。
“那公子拿好这酒,”殷雪怜浅笑道。
柳梦生接过酒坛,回念一想道:“美酒怎么可以独享?不如分与雪怜姑娘同饮,美酒赠佳人。”
殷雪怜掩唇一笑,柳梦生略有疑惑地问道:“难道这酒不合雪怜姑娘的心意?”
殷雪怜又笑了几声,缓缓道:“这酒还未启坛,合不合心意不知。只是但凡世间公子都是以红粉赠佳人,可柳公子偏偏以美酒赠佳人,也是别出心裁呢。”
“是在下唐突了,雪怜姑娘若是爱花,柳某这就去折几只回来,”柳梦生道。
“夜色已深,怎能如此劳烦柳公子。何况花事枯荣有期,又何必折损,”殷雪怜道,“既然公子如此中意这一坛酒,想必绝非凡品,就分与雪怜一些,也好给雨初妹妹带回去尝尝。”
“那就有劳雪怜姑娘取一只酒壶来,”柳梦生道,殷雪怜听了点了点头便转身去寻了。
柳梦生将酒坛打开,浅浅一闻,瞬间沉浸在一片醇香之中,香气给人的第一印象好似刚刚褪去青涩即将成熟的果实,让酒闻来并不显厚重,细细品来,又有明丽的花香似近似远,仿若清梦入枕,竟然是一坛桃花酿。
柳梦生不禁感慨,单就香气就能达到如此水品,这一坛酒果真非比寻常,若说先前的青梅酿是世间罕有的话,那这一坛桃花酿简直是云间仙品。
殷雪怜很快便将酒壶取来了,却见柳梦生站在那里一副陶醉状,似是有些疑惑,遂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待走至近处只消浅浅一闻便微微惊道:“柳公子,这坛酒……”
“雪怜姑娘也觉出来了吗?”柳梦生回神问道。
殷雪怜敛了敛惊讶之色,看向柳梦生会意地轻轻点了点头。
柳梦生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殷雪怜的反应,莫若说是不懂酒的人,就连柳梦生自己也有种强烈的感觉,眼前的这一坛酒这辈子要是能喝上一口,那也就算是人生圆满了。
“如此珍品若不与雪怜姑娘分享,岂不可惜?”柳梦生道,“姑娘可还介意非是红粉配佳人吗?”
殷雪怜掩唇笑道:“公子说笑了,这一坛酒恐怕非是世间凡物能比的。”
“雪怜姑娘,可有印象这酒出自画梅山庄中哪位高人之手?”柳梦生感慨地问道。
“并没有印象,同门之中若是真有这样一位,也许二师姐会更为了解一些,”殷雪怜凝眉道。
“是嘛……”柳梦生有点失望地自言自语。
“让公子失望了,”殷雪怜有些歉意道。
“雪怜姑娘不要在意,”柳梦生暗骂自己蠢,先前殷雪怜她们都不知道有沁梅园这一处,又怎么可能知道这桃花酿是出自谁人之手呢。
“雪怜姑娘快来分一些吧,”柳梦生将酒坛端起。
“嗯,不知雨初妹妹见了这酒会作何反应呢,”殷雪怜笑盈盈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