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了苏念几声都不见苏念有反应,裴子墨清幽的目光变得深邃幽暗,双眸紧盯着苏念欺霜赛雪的肌肤透着异样的红,往日白皙无暇的脸此时脸色异常绯红,微微蹙眉,缓缓伸手探往苏念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烫的惊人。
裴子墨回头看了一眼不紧不慢跟着他们的青玉,回过头轻轻抚了抚跟随他多年的白马的头,轻轻道:“平稳便好。”
随后用力一夹马腹,白马十分通灵性地飞奔向前,速度飞快却不颠簸,似乎在竭力照顾马背上发着高烧的苏念,裴子墨对此淡淡一笑,不自觉将苏念搂得更紧。这么烫,她是撑了多久。
青玉见裴子墨忽然间加快鞭马速度,微微愕然,莫不是小姐出事了?
心里担忧得紧,可自己骑在马上,还牵着另一匹马,不可能加速。越想心里越急,青玉微微婴儿肥的小脸苦恼得像满是褶皱的肉包子。挥着手中的马鞭却又想不出法子……
忽地,青玉对着手中的马鞭一阵窃喜贼笑,两只手各握马鞭一端,用力扯了扯,发现太硬,便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弯刀将马鞭一分为二。甩着变得柔软许多的马鞭,青玉勾唇一笑,用马鞭将两匹马的缰绳绑住,留出一段距离,免得靠的太近撞在一起。
青玉满意地看着自己动手的成果,如此这般将两匹马缰绳捆绑,一匹马动另一匹马也必须动。青玉抬起头,看了一眼加快骑马速度渐行渐远的裴子墨,素手用力拍在马背上,自己骑着的那匹马便也呼啸前去。
而另一匹马被牵扯着,不得不也飞奔向前,与青玉骑着的马跑在同一平行线。
三匹马一路奔波,终于在一柱香之后赶到东曜国都京都城。
夜色眷浓,月亮躲进云层,此时已十分临近门禁关城门的时辰,裴子墨与青玉驾马而来时守城军士兵正打算关上城门。其中一人眼尖地看到有人这时候来到京都,眉毛微挑,语气倨傲地问道:“外边的是什么人?”
裴子墨默然看着不说话,青玉也静观其变,小小守城军竟用这种语气说话。
那人见裴子墨和青玉皆不作言语,茫茫夜色漆黑一片,看不清二人长相,不过借着那朦胧月光依稀可见是三马两人,身形挺拔些许的应是名年轻男子,而那体型娇小的定是女子没错。
“不说?好,门禁时辰已到,你们先借宿他处,明个儿一早再进城吧。”那人得意洋洋地看着裴子墨二人,还不忘给另一个兄弟得意的笑。
青玉秀眉紧皱,小姐脸色绯红地躺在裴世子怀里,定是发了高烧,若是不得及早进城,露宿山野,怕是会病情加重。而且那守城军说什么借宿他处,这出了京都便是郊外,奔波将近一柱多香才能抵达寡妇村,而寡妇村又在闹瘟疫,那守城军摆明了是在为难他们。
眼看着守城军真要将城门关上,青玉咬咬牙,顾不得其他,朱唇轻启,“丞相府嫡女大小姐。”
那两人关城门的动作明显一滞,对望一眼,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我呸,还丞相府?哪个丞相府的嫡女大小姐会出城三更半夜才回来,小丫头片子看起来年龄不大,这唬人还不会打草稿,哈哈哈哈!”
青玉紧咬下唇,眼里不知不觉囤了湿意,明明她说的是实话,却引得守城军那两人这般嘲笑。
裴子墨淡淡看着这一切,漆黑的夜寂静无声,偶尔有风吹树叶的细微声响和鸟儿离开树枝起飞的细小声动,所以裴子墨清冷却带着愠怒的声音在这夜里空荡的城门前格外清晰,“怀王府装子墨。”
裴子墨不怒自威的冷然嗓音掷地有声地炸响在正欲关上城门的二人耳边,二人顿住动作,四目相对。
相府大小姐有人冒充不奇怪,东曜丞相有人冒充都不奇怪。可是谁敢冒充裴世子?天下学子心目中的神袛,各大世家掌事人夸赞的奇才,东曜国库最大的税务来源地的主人,云辰半边天经济命脉都握在他手里,谁敢冒充裴世子?!
方才语气尤为不好的那人眼角微斜地看着另一名守城军,那名守城军立即会意,跑到城楼上拿了盏纸糊灯笼下来递给那人。那人一手拎着纸糊灯笼的灯杆慢慢走过来,灯笼暖色的光一靠近,裴子墨冷着声音道:“不要靠过来。”
那人脚步一顿,站在原地不敢再动,微抬眼角借着灯笼的光看向裴子墨的脸,随即吓得大惊失色连忙跪倒在地,“小人见过裴世子,方才小人眼瞎,竟不知裴世子驾临,世子恕罪!”
“滚。”裴子墨怀中的苏念体温越发升高,裴子墨已有些薄怒,薄唇轻启吐出这一个字便用力一夹马腹,白马直接冲进城门。
青玉见状,乌云密布的脸上委屈尽褪,驾马从那人身旁呼啸而过,还不忘冷哼一声。“哼,狗眼看人低。”
那人瑟瑟回过头看着两人骑马奔过,这下踢到铁板了,裴世子怀里是相府大小姐,一个裴世子,一个高官贵女,他怕是饭碗不保了。
而裴子墨一进城便疾速朝丞相府奔去,苏念额头越来越烫,一路上他每隔一会儿就会摸摸苏念的额头探探温度,每一次苏念额头都会比方才更烫。
因着白马脚程极好,而且此时已是很晚,街道上空无一人,马儿跑起来也自在许多,很快便就抵达京都繁华地段的丞相府。
裴子墨横抱着苏念一跃下马,缓步走向丞相府大门。青玉随后也赶到了,从马上一跃而起,落在裴子墨身后,两人一起踏上几阶阶梯,裴子墨淡淡看着丞相府朱红的大门,“青玉,敲门。”
青玉轻轻点点头,走了几步上前,纤纤细手轻轻勾住古铜色青兽门环,扣了扣朱红大门,发出响亮的声音。
半响,门后才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隐隐约约还有打哈欠的声音,随即相府大门从里面打开,面相猥琐的小厮探头探脑地探出个头来,眼睛也没睁开,似乎是睡梦中被吵醒,眯着眼睛就开口:“谁啊,大晚上的。”
青玉还没说话,裴子墨冷着脸,大步上前,一脚踢开那小厮,直接抱着苏念便走进相府。那小厮目瞪口呆,指着裴子墨,“哎,你你你……”
青玉也跟着踏进相府,一手拂开那小厮的手,“你什么你,裴世子你也敢指,没睡醒吗。”
说完便趾高气昂地跟着裴子墨往碧桐居走去。
她就是看不惯相府那些下人一副猥琐刻薄的样子,就是要在你面前趾高气昂,气死你。
回到碧桐居,空无一人,踏进主房,却见林祖母睡在暖榻上,听到开门的声音林祖母便醒来了,看着进来的裴子墨,目光不禁有些惊讶。看到裴子墨抱着苏念本还有些窃喜,但是发现苏念脸色异于平常,便严肃着脸色问道:“念儿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红的异常。”
“发烧。”裴子墨淡淡回应,目光环顾四周,找到床的位置便抬步走了过去。
虽然之前不是没有来过碧桐居,进主房也没太在意苏念床在哪里,都只顾着戏弄她了。
走到床边,指间微动,锦被便被内力掀开,裴子墨轻轻将苏念平放到床上,悉心脱下她原本雪白如今却脏兮兮的绣花鞋。裴子墨看着那双有污泥的布鞋,眸中阴暗闪过。
往日里即使下着雨,哪怕下着倾盆大雨,她也总是纤尘不染的,今日竟是为了救那南楚太子落得如此狼狈。
紧随着进来的青玉自然也注意到了苏念往日纤尘不染的雪白布鞋如今满是污垢,不禁叹叹气,小姐虽不喜多管闲事,甚至与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事情都不愿理。可心地毕竟是善良的,怎么可能见死不救,更何况还是个小孩……
裴子墨紧盯着苏念绯红的脸,头也不抬便轻声吩咐青玉道:“去打盆热水和冷水来,还有拿两块布巾来。”
“好。”青玉应下,转身便见林祖母也起身洗漱好了准备进来看看苏念,青玉便拉着林祖母往外走,“林老夫人,我一个人端不了两盆水,我们一起去吧。”
林祖母担忧地往里面看了看,见裴子墨坐在床沿上照顾着苏念,微微放心,点头道:“走吧,我跟你去。”
青玉笑了笑,揽着林祖母的胳膊,林祖母嫌弃地扯开,青玉又赖上来,“怎么,林夫人,不傻也不让我搂啊。”
林祖母被青玉娇嗔的表情逗笑了,任由着青玉搂着她的胳膊,走出去打水。若是苏念醒着,一定会笑这一老一少,一对活宝。
裴子墨坐在床沿上为苏念把着脉,清秀美目的脸映入眼中,苏念体内火凰真气异常活跃,流经四经八脉,横冲直撞犹如一头绝望的困兽被从禁地释放出来。
撩开她额间散落的碎发,眉角那颗红痣鲜红异常。这是凤女血脉被封的印记,如此这般鲜红,怕是不久便能自动破除了吧。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不可避免。
青玉和林祖母已经打好水,两人各端着一盆水走进来,轻轻放在裴子墨脚边,林祖母看了一眼苏念,语气还是不免担忧:“念儿这身体也不是柔柔弱弱,怎么就染了高烧……唉。”
“怪我,没照看好她。”裴子墨垂目低眉,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玉虽也担忧着苏念,可她知道有裴世子在就一定不会出事,面上一脸嬉笑地扯了扯林祖母的胳膊,“林老夫人,我们出去吧,别打扰裴世子医治小姐。”
林祖母瞪了青玉一眼,担忧地看着苏念,“不,我在这里给子墨搭把手,万一子墨忙不过来我也好帮帮忙。”
“帮什么帮啊,裴世子需要你帮吗?你又不会医术。”青玉使劲朝林祖母使眼色,就差干瞪眼了,见林祖母疑惑不解地看着她,笑着扯住林祖母的胳膊,“哈哈,林老夫人,我们走吧。”
林祖母再笨也明白青玉的意思了,可还是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苏念,青玉嘟嘟嘴巴,推搡着林祖母,“走吧走吧,别看了,走走走。”
两个人推推搡搡地走了出去,青玉又凑到门边把门带上,从门缝里贼笑贼笑地瞅了瞅裴子墨和苏念,笑意盈盈地带上门。
林祖母看着青玉这一举动有些哭笑不得,眼里带笑地对着青玉说道:“你啊你,鬼马灵精,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青玉叉着腰瞪着林祖母,双眼瞪大,一脸洋洋自得,“你懂什么……小姐智商高情商低的,我都看出来裴世子对小姐不一般了,小姐还傻乎乎地总以为裴世子捉弄她。唉,我也是为小姐以后着想啊,若是嫁不出去可如何是好?”
“你还真会操心,念儿贵为丞相千金,又是嫡女大小姐,还师出云木崖清风道长,怎么愁嫁不出去。”林祖母看着青玉,嗤笑道,“念儿是好丫头,怎会嫁不出去。你个小丫头担心什么。”
“这可不一样,虽说小姐身世自是极好的,而且又师出有名,无论有没有成就都不会有人敢轻视。是不愁嫁,可是总不能随便嫁啊。你看看那太子,那都是些什么人啊。虽说身份高贵,按小姐说的话,那就是披着华贵外表的人渣一枚!”
青玉满眼水意地看着竹林,脸上还是洋洋自得的笑,接着道:“小姐必须得嫁什么都好的人,也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得上我家的好小姐。比如说,裴世子!你看啊,裴世子身份高贵吧,家世好吧,有钱吧,有才吧,有权吧?关键是他对小姐很好,在我眼里,小姐和裴世子最合适不过了。嫁不了裴世子,就是嫁不出去!”
“你这丫头,那天下女子除了子墨的媳妇岂不是都嫁不出去了?嫁不出去也有爹娘操心,你个小丫头片子担心什么。”林祖母对憨厚可爱不谙世事的青玉忍俊不禁,笑着说道。
听闻林祖母此言,青玉洋洋自得的笑忽然暗淡下来,眉目微敛,声音细小如蚊呐。“小姐生母已经去世,这个爹又不疼爱小姐,不害小姐就已经烧香拜佛了,相当于没有这个爹一样……谁会替小姐操心……”
林祖母闻言眼里划过一抹伤痛,叹了叹气,目光空洞地看向那片竹林,脸上表情复杂,辨不出何种情绪。
房内,裴子墨目光幽幽,智商高情商低吗……复而低头看着苏念,将苏念的手轻轻握住,心里暗念,以后有他在,爹娘在不在,有没有,又何妨。
随后放开苏念的手,将热水中的布巾拧干敷在苏念额头,以热攻热。再次握住苏念的,感觉着苏念体内真气的流窜迹象。
片刻后,裴子墨将布巾撤下,又拧干冷水里的布巾将其敷在苏念额上。握住苏念的手,慢慢传递着自己的内力。以寒制热。
七年前苏夫人出葬,他一路默默随行,隐在暗处,看着苏念一身白色丧服小小的身躯倔犟地跟在送葬队伍最末尾。
自古以来亡人出葬女眷都是不能随同送葬的,要等到亡人下土后才可祭拜坟冢。而年幼的苏念虽较为木讷呆愣,却是对苏夫人十分在意,坚持要随同送葬。苏兆成不允,他这个一直乖顺的女儿便头一次出言顶撞,倔犟地穿上孝服独自跟在送葬队伍最后面。
年幼的裴子墨也不放心苏念,便偷偷跟着,谁料竟让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钻了空子。趁裴子墨将苏念拉至大树后面说话之时,一掌劈向裴子墨。裴子墨转身拉着苏念躲过一掌,那人又向他劈来第二掌。
裴子墨忙着推开苏念来不及闪躲,闭眼准备受下这一掌,谁料苏念竟会冲上来挡在他身前。裴子墨心惊,揽住苏念便想跳开,可来不及了,终究是没有躲过那一掌。
两个人都被神来掌威力劈到,可苏念在裴子墨身前,裴子墨揽住她的腰还来不及闪躲,所以苏念受的力要大得多。
而神来掌神来之处便在于冰火两重天。
所以裴子墨体内常年淤积寒气,苏念体内正巧是与火凰真气可以融合的火气。当时与苏念倒地不起,若不是怀王府暗卫发现他不见了正巧及时寻到,恐怕他和苏念都会命丧那年。
也正是因为那一掌神来掌苏念才会被封凤女血脉,化作眉角那一颗小红痣,火凰真气也受到了影响。由此可见神来掌有多厉害。
因着裴子墨体内常年不消散的寒气,所以裴子墨内力乃寒性,能暂时缓解苏念体内火凰真气的暴动。
“七年了。”裴子墨看着苏念的眉眼,喃喃自语道。
七年前受了一掌神来掌他便昏迷不醒,而苏念因着凤女命格过了一天一夜便醒来,只是原本清秀可人的小脸却变得漆黑如炭烧。所以蒋氏才会有机可乘,小题大做,说苏念乃不详之人,克死生母后老天看不过眼,体内邪气显露化为一脸黑气,若是依旧待在相府必定祸及他人。
而民间素来盛传云木崖高耸入云,吸天地日月之精华,每日清晨都有灵雾缭绕,蒋氏便提议将苏念送到云木崖七年,接近及笄再接回,必能洗刷身上邪气。
七年了,裴子墨犹记得他醒来那日苏念正巧离开,他掀开被子跑下床追撵出去,一路狂奔,却只在城门外看到远远的马车尾。当他体力不支晕倒再次醒来之时,苏念已经到云木崖了。
他知道,苏念已灵魂重生,可他如此这般狼狈模样,内力紊乱,身体薄弱,怎么有脸去寻她。
所以他闭门七年,调理身体,进军商业,开设学院,只为让她看到更好的自己,自己能有能力护她平安。
裴子墨垂目看着还未醒来的苏念,“如果七年前没有那一掌神来掌,你其实不必受这么多苦。”
他也不必承受她忘记他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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