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玫瑰戒指（下）

    老爷子推推眼镜，别过头去咳嗽了两声，才回过头后问杨竹：“一惊一乍，想什么呢？”

    “等化验结果证实我的推测再说吧！”杨竹胸有成竹地回答，她心里对那件事情的猜测，已经从一个朦胧的感觉，变成了一个更有具象的推测，就差检测报告上一个个干枯的数字，将她的推测变成现实。

    杨竹说完，把物证袋放进勘验箱里。

    凌晨三点，外面安静地只剩下同事的脚步声，那是皮鞋踩在松软土地和枯枝败叶上的“咔吱”响，很轻微，夹在海风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谨慎仔细地在另一个餐盘里提取DNA检材，这个未知的共进晚餐者，无论他跟这场恐怖的杀戮是否有关，他都是警方当务之急要找到的人。

    外面又传来“飒飒”声，杨竹警惕地抬起头，环视了屋内的四面窗户，没发现什么异常。一道清冷的气流打着旋儿吹进屋里，将她太阳穴边的发丝撩起，杨竹封好检材，再次抬头，看到西面窗飘过去一个扁平的黑影子。她像是嗅到猎物的警犬，放下手里的活，蹑手蹑脚地穿过前庭花园中的石子路径，绕到西侧露天烧烤台。

    “杨法医，你干嘛呢？！”谢韭冷不丁窜到她背后，问。

    “嘘！”杨竹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韭眨眨眼睛，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她在烧烤台这里什么也没看到，可她确信自己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影子，在西侧有一个环形楼梯，直通二楼。杨竹看着二楼虚掩着的门，心脏在砰砰砰疯狂跳动，杨竹在想，有没有必要赌一把，上去看看。

    客厅里，传来嗡嗡交谈声，杨竹看到梁予安站在大门后的白茶花边跟两位戴着大盖帽的民警在聊天，别墅后面的小湖边也有刑警在打着手电筒检查。她忍不住踏出了第一步，鞋跟在白漆希腊式铁阶梯上敲出“咚”的声响，这一声动静让她的紧张反而烟消云散。梁予安侧脸朝她看过来，其他方向上的同事都朝着这边看了看，她坦然地向上走上去，规律的声音机械地响着。走到二楼后，杨竹先伸手打开灯，这是一个阳光房，顶灯明亮起来后，她才推开门。

    阳光房正中央放着一条瑜伽毯，以及跑步机等健身器材，杨竹从瑜伽毯旁走过去，从大门出去，左手边是戴珊珊的卧室，右手边是戴珊珊的书房。正常情况下，人们都喜欢让自己的卧室坐北朝南向着阳光，然而戴珊珊保留着跟父亲相同的习惯，让书房沐浴在一整天的阳光下，而卧室只有下午才会有太阳。

    杨竹打开了走廊灯，黑暗被光芒逼退到角落里。她走进了曾经无比熟悉的书房，童年的她，在戴珊珊画过无数珠宝设计图的桌子上写作业，戴珊珊的一张设计画稿多少人梦寐以求，那时候不过是杨竹手里可以折纸飞机的材料。专用于设计的电脑被摆在进门的正对面，而书桌则摆在进门左手边的书柜前。跟父亲书桌上最后摆着笔墨纸砚相似，戴珊珊的书桌上摆着黑底卡纸，以及108色水粉颜料，画珠宝设计图专用的微毫毛笔和勾线笔。

    进门右手边墙上挂着“烈焰”系列珠宝的设计手稿，那一团火永远燃烧着，不曾熄灭。

    十步之遥，她望过去，玫瑰戒指、项链、耳饰放在黑色卡纸上，直到她走近才能辨认出，那是画在卡纸上的设计图，并不是真的有一套珠宝摆在书桌上。在这个年代，大多数珠宝设计师已经习惯在电脑上用CAD等软件绘出设计图并输出三维模型图，甚少有人会用这种自十七世纪流传下来古老方式来设计珠宝。戴珊珊也会做三维模型图，可她在设计稿最终成型之前，还是会在纸上画无数草稿，这一张黑卡纸背后浪费了不少白色道林纸。

    杨竹掀开水粉颜料盒的盖子，白颜料那一格几乎见底，在黑卡纸上上色，钻石这种既可以做主石也可以做配石的宝石，它的亮白色光芒会往往大量耗费设计师的白色颜料。这一套玫瑰主题珠宝，和钻石相似的郎斯代尔石，同样耗费不少白颜料。这幅设计图一如既往栩栩如生，优雅美丽。当然，在杨竹心里，算不上最好的作品。戴珊珊的代表作，永远是她在纽约声名鹊起的“烈焰”系列珠宝，世所公认开创了珠宝设计新风格，火焰既象征着女性在新时代的涅槃，也象征女性对自我对生活的热情追求，“烈焰”戒指当年风靡全球，甚至将橙色石榴石和红尖晶石价格推上高峰。

    她无愧于一生热爱的珠宝设计事业，但不应该就此画下生命的终点。

    虽然，杨竹曾经固执地否认，但此刻她不得不承认，戴珊珊的独立、勇敢、认真直接影响了她。然而，在戴珊珊活着的时候，杨竹总是跟她对着干，就像叛逆期的女儿，对自己母亲横挑眉毛竖挑鼻子，那只是一个女儿惧怕父亲对自己的爱，会被另一个女人夺走。突然有一天，这一切不满和刻薄都毫无意义，父亲只是她的叔叔，那个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任的珊姨，得以在另一个世界与父亲续缘。

    杨竹的背后燃烧着激励过她的火焰，眼前绽放着锐利的玫瑰。

    玫瑰上每一颗用碎钻拟形的刺，都扎在杨竹的瞳孔上，与她褐色瞳仁周围那一圈细淡的蓝色交相辉映。杨竹的手不自觉放在自己颈部，抚摸着那枚六芒星吊坠，华光里宛如有无穷的力量。

    她回忆着每一次戴珊珊跟她似是而非的对话，总是意有所指，语带双关地暗示些什么。想着想着，不由自主走向了隔壁的卧室，床上的被单一片混乱，浴巾随意扔在地上，垃圾篓里还有用过的避孕套和餐巾纸，一切都显示着在不久前，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谁，是戴珊珊的入幕之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