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地,应该只是借此疗伤。
中了寒劲——不是应该去热一点的地方疗伤么?否则岂非寒劲更甚?苏扶风不解。
只能说那是两种不同的方式——这就好比一块冰,要将那寒劲彻底消融,自然需要热一点的地方。但若是知晓此劲已渗入身体,无法与自身分离,那么非但不能去热的地方,更要待在冰窟里,才最安全。
常年待在这种地方,也无怪乎他的内劲这般寒冷。凌厉道。照你的说法,他的内伤是从来没好了?否则他早该离开此地。
是否是因为此地冰瘴?苏扶风接口道。冰瘴之毒,离开冰川会逐渐发作,虽然有那解药,终究亦并不一劳永逸。所以,便只能一直留在这里了。
瞿安却摇头道,你错了。这冰瘴于他,根本半点作用都没有。
什么?凌厉吃惊道。冰瘴是自然而生之气——他莫非有如纯阴之血这般的避邪之法?
你见过冰块在冰窟之中受伤的么?他体气已极寒,冰瘴只是寒毒,于他来说,并算不得什么。他确实不能离开此地太久——但那是因为他的内伤,而不是因为冰瘴。
凌厉点点头道,那么我倒是明白了——他应该很惧怕灼热之力,也即是说,青龙心法原就是他的克星。
我看他们二人交手,倒像互相消解。苏扶风道。我倒觉得于他最伤的,该是与他一样或比他更甚之力,只不过有这种内力之人很难再找出第二个来了。
不用找第二个。瞿安低低地道。他现在岂非已经伤在自己的寒力之下了么。
说的也是——所以,这次他伤定必不轻,尤其他还有早先的寒劲内伤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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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扶风猜得并没错。此刻的朱雀已连运功疗伤都不能,由白霜扶下来到房里之后,便只能躺在床上,难以再用出半点力气。
若说他身体中本有容内力互相流转的容器而总是不会死——此刻容器虽在,内里却已烟灭。容器若是空的,那么,无论有几个,都是极易碎的了。
两日后见拓跋孤。他心道。不知我这般躺上两日,内力又能回复多少?
浑身是冰刺一般的冷疼,令他又回想起多年前受到极重内伤的那个夜晚。已有许久没体会过这种重伤的感觉了——而这次,重伤自己的寒劲绝不比当年的弱,而且。重伤自己的,正是自己。
他心里便暴躁起来,明明是自己把白霜派走,却又一拍床沿喊她。
侍候的人还未及上前。上前来的人却是慕容荇。
神君是否疗伤太过劳累?慕容荇脸上的忧心表情,倒也并非作伪。
朱雀瞪视他一张俊美的脸孔。论长相,慕容荇决计也是个少见的美男子。朱雀一贯好色——无论男色女色,原本都能让他的心情产生些愉悦的变化。
但此刻的慕容荇并不能。
只是因为——瞿安已走了。一切旁的男女色,皆无力再填补这个巨大的空。
我倒没什么事,只是有些累了。朱雀压抑住心中的躁意,口气着意轻松了些。我隔日会去找拓跋孤将林姑娘要回来,慕容公子且放心。
我有个疑问。慕容荇却道。为何要将凌厉和苏扶风放走?那二人在我们手里,该是有利得多的工具。
若拓跋孤有心放人,那么终究会放。否则就凭凌厉他们——也要挟不了他。朱雀道。
正说时,白霜已回了进来,瞧见慕容荇,虽然不敢怠慢,却仍是上前了一步。带些阻拦之意道,慕容公子……!
慕容荇听见她声音,才勉强把这面目与白霜这名字联系起来,略带惊吓地道,柳使……伤得很重……
神君为我疗了一夜的伤,恐怕需要休息。我这个样子也不好出面,所以。有劳慕容公子宽慰一下大家。白霜低头道。
慕容荇看了朱雀一眼,后者仍在看着他。
你放心。朱雀悠悠地道。青龙教只是江湖势力——单凭他们,不会影响到我们原本的计划。
慕容荇点点头,道,我自然知道得。神君便请好好休息,晚些我再过来。
白霜见他走了。才松了口气,回头去看朱雀,却见他喉口微呕,腥血上涌,吐出一口来。
浊血而已。朱雀打开她欲上来擦拭的手。你也出去吧。若有可能,替我打听打听卓燕和俞瑞的死活。
不是,我……寻了些药过来。白霜道。神君教过我一些药的用法,我都没忘,现下已叫人去熬了。
我说的话没听到是不是?朱雀冷冷地道。
我听人说卓燕多半是活不成了,俞瑞——被邵宣也的人带出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虽然我从不想他们有事,但是——于我来说,神君更要紧。
你在这里徒增我心烦。朱雀闭目。
他话音未落,忽闻琤琮一响,不觉睁开眼睛来。白霜背对着自己,已摆好了琴。
神君当初青眼于我,也是因为我弹的几段音律。白霜道。不过许久以来,总是以音惑人,以音杀人——倒很久没有以音养人了。如今这段谱子,是宁神调心的,神君便是不愿听,也要听听看。
她也不管朱雀再说什么,便已着手抚琴。朱雀并不欲动,倒也真的无法,只得闭目去听,只觉这琴音确是绵绵悠长,清净但又温暖,平缓但又直渗入心,令他只觉身上刺骨之痛也登时好了少许。
他知道,白霜习的这一门琴音之学并非泛泛,若然果真能一直听下去,倒是对身体之恢复有极大的好处。但他也一样知道——若一段琴音能有如许大的效果,那么必定只有一个原因——白霜是在以内力运琴。
音魅之术不比旁的内功,耗力之巨远超想象。白霜曾以乐音控制毒虫,或以音为战,皆是以内力驱使而为。如今以琴音为朱雀疗伤,焉能不更卖力?
重伤之身,卖力便是自残。所剩无几的性命,还能拼多久?
她背对他而坐,是因为她知道自己面貌已丑陋,也是因为她害怕他看见自己因竭尽全力而几乎狰狞的表情,更是因为她无法控制自己怜艾自己而落的泪。但朱雀何等人物,白霜的这点伎俩,他岂能不晓。
这琴音实在太美,太柔,太令人沉醉,任谁都不想停,朱雀也一样。便只听了这么一小会儿,身体已好受极多,四肢已觉有力。但泣血之声——他终究不欲白霜死在面前,只是他亦知道,此刻的白霜,也决计不会因为自己一句命令而停。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你以为我当初青眼于你,是因为音律?他慢慢地道。
听得出琴音微微一变,不过随即恢复如常。
朱雀知晓自己言语激她已然奏效,轻轻一笑,跟上一句道,完全错了。我不过是看上了你的这张脸。只可惜现如今你都已经……
“啪”的一声,琴弦断裂得干脆,在白霜手背抽出一道血红的新痕。她张开嘴,扑地喷出一口鲜血,欲回转头来,却终于没了勇气,晃了一晃,身体向侧边软倒下去。
琴音断绝,朱雀坐起来,下地,去看她。
她气若游丝——好在,还未气尽。
——若我再晚些说这话,你大概就真的打算耗尽气力在这台琴上了吧?朱雀将琴身抽开,拨过她脸颊。她已晕厥不醒。
他伸手擦去她脸上裂开的疮口间一道淡淡的脓血,手背随即一翻,触她烧起的额头。
女人说到底,都蠢得不行。他揽过白霜的身体,将她置于榻上。根本不晓得到底哪些是我要的,哪些是我不要的。而最蠢的莫过于——连自己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