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微惊,猛地翻身起榻。
雪梨被旁边突然的动静惊醒:“陛下?”
他稍回头,默了会儿说:“紫宸殿临时有些事,我要过去看看。时辰还早,你接着睡。”
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眼睛便又沉沉地闭上了。他等了一会儿,等到她呼吸均匀下来,自己疾步离开。
“怎么回事?晚上还好好的。”出了正屋,谢昭一边压音喝问,一边往阿杳阿沅住的北院去。
方才禀话的宦官头都不敢抬:“不知道,奶娘也说原本都好好的,没受凉也没吃坏东西——正因如此,奶娘才担心是不是疫病。”
皇帝脚下稍滞了一瞬,复继续往前走:“请御医去。”
那宦官一揖,赶紧去了。皇帝进屋时两个已到的太医前来挡驾,二人跪伏在地道:“陛下,殿下许是染了疫病。陛下切不可进去,以便伤及圣体。”
皇帝的视线投向床榻,阿沅没睡着,望着他却蔫耷耷地没精神说话,旁边的奶娘半揽着他轻拍着哄着,阿沅却还是并不想闭眼睡觉的样子。
皇帝凝神看了一会儿,轻喟:“朕得看看他,你们让开。”
两个太医听出这不是商量,相视一望,其中一个先磕头起了身,转身进了屋,拿了条帕子出来,禀说:“这帕子拿药浸过,陛下将口鼻护住,多少有些作用。”
皇帝颔首,伸手将帕子接过系在脸上,遂举步进了屋。他走到榻边的时候,阿沅终于张了张口:“父皇。”
“阿沅。”他一笑,在榻边坐下,想摸摸儿子却被太医紧张地伸手示意不可。
谢昭静了须臾,复又一笑:“怎么不睡?病得不舒服,是不是?”
阿沅伏在奶娘腿上点点头,小眉头一皱,要哭的样子。
谢昭又道:“病了更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然病就好得慢。御医开的药你也要乖乖喝,快三岁了,不许闹脾气了。”
阿沅扁扁嘴,又默默点了头,而后说:“那我要娘喂我。”
“让你娘喂你……”谢昭略作沉吟,浅笑,“可以。但父皇要先告诉你,你这次生病和之前不太一样,很容易传给别人。你娘如果来喂你喝药,她也许也会生病,还会传给你姐姐和弟弟妹妹。”
阿沅的小脸一下就皱紧了,惊讶地看了他好半天,刚嘟囔了句“那我不要娘喂了”,旋即又特别为难地道:“可是好难受……”
谢昭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他狠不下心再让阿沅更难受,可话又不得不说。
他目光微挪,避开了阿沅的脸:“你实在想见你娘,父皇不会说不许,她也会愿意来照顾你。但阿沅,你娘如果病了,她也会和你现在一样难受,你想那样吗?”
阿沅抽抽鼻子,使劲摇摇头,而后便翻身过去抱住枕头,安静了半天才闷闷说:“父皇也走!不然父皇也会生病!”
谢昭怔住,转而心底铺天盖地的难过席卷而来,让他想多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得夺门而出!
宫人们不敢近前,皇帝一把扯了脸上系着的帕子。药香倏然散去,他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呼不出心底地恐惧。
他很清楚,染了病的六个宫人已经死了五个了。
阿沅还那么小。
“来人。”他心里混乱至极,半点都不敢多想阿沅的笑脸和这三年里关于阿沅的任何一件事,“把阿杳挪去阿淙阿泠那边住着,不许她过来看阿沅。如果雪梨要过来……先问御医的意思。”
“诺。”宫人应话后忙不迭地去照办,谢昭倚在墙边又缓了会儿,才道:“让御医诊过后,立刻来紫宸殿回话。告诉他们,不管皇长子得的是不是疫病,若治不好,他们就不避再留在太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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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屋,雪梨醒后在榻上懵了半个时辰。
起先,是宫人说皇长子可能得了疫病,过了片刻后御医进来回了话,告诉她皇长子确实染了疫病。
一瞬间如遭雷击,雪梨觉得连呼吸都停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而后就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了。
再慢慢抽回神思时,她一时甚至忘了方才是为什么事而震惊。直至耳边嗡鸣散去、眼前不再晕眩,她抿了抿嘴感觉到嘴唇的干燥,才终于迫着自己将一切平复下来。
“我去看看他。”她颤颤巍巍地下了榻,披了件斗篷就往外走。
北院的门口没有人挡她,而到了阿沅的房门前,四个宦官一起迎了上来:“娘子。”
是和阿杳身边的宫女一同拨过来的那四个宦官,平日在院子里做些杂事的。
雪梨目光微凛:“滚!”
“阮娘子……”这四个宦官本就底气不足,被她一凶就齐刷刷地跪下了,“娘子恕罪!是、是皇长子殿下特地叫了臣等过来挡娘子……”
……阿沅?!
雪梨一瞬诧异,看看他们身后紧闭的房门:“什么意思?”
几个宦官正磕头未及说话,里面传出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娘……”
雪梨:“阿沅?娘在这儿。”
里面又说:“娘您不要进来,我在喝药!”
雪梨:“……?”她一时没懂喝药和不让她进之间的关系,就又道,“娘来喂你喝药,你让娘进去。”
“不要不要!”阿沅捧着药碗看着里面的褐色苦汤心里可不高兴了,违心地拒绝了一句之后,挣扎了良久才把下一句说出来,“我自己会好好喝药的!娘您不要进来,父皇说娘也会病,还会传给姐姐和弟弟妹妹!很难受的!”
雪梨立时愣住。
阿沅稚嫩的声音还在响着:“有奶娘还有医女在呢,没事的!娘您别进来嘛,也别让姐姐来,我要养病!”
他一边装勇敢说着,一边忧心忡忡看药碗。说完这句之后可算鼓起勇气决定咬牙把药灌下去了,刚喝了一口,却差点被苦哭了。
“娘我要吃果脯!”雪梨听到的声音突然带了哭腔,“还有点心!酸奶!娘……”
里面委委屈屈的话终于变成了“哇”地一声大哭。阿沅他撑不住了,不许娘进来他只是觉得很难过,可是这药……这药是要苦死他啊!
雪梨听着里面一句句的话,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她几乎想硬推开拦在眼前的四个宦官强闯进去,但手刚抬起,又生生忍住了。
阿沅是对的。她如果进去看,可能也会得病,而后阿杳、阿淙、阿泠就都可能会染上。
阿沅才三岁,都知道“顾大局”了,她反倒要由着性子胡来?
雪梨强沉了口气:“阿沅你乖乖的,娘去做吃的给你,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来。”
阿沅这回喊得特别实在:“快去!您快去!这药可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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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梨沉默地在厨房给阿沅做着吃的,没多久,阿杳就过来帮忙了。
阿杳和她一样的沉默,调了会儿豆沙,阿杳就啪嗒啪嗒掉泪了。
“阿杳?”雪梨赶忙放下手里正活着的面蹲下身揽过她,“怎么了?别哭……”
阿杳抽泣着抹眼泪:“我听说,弟弟病得可厉害了,可能会、会死……”
她听说死了就是永远都见不到了——这个太可怕了!
雪梨被说得心悸,旋即边安慰自己边哄她:“不会的不会的,阿沅现在就是有点发烧,没有那么严重。”
阿杳点点头,又低着头继续调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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