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穿着官服的人就忙上前来,却是宋源。他对贺云鸿行礼道:“贺侍郎!我刚得到消息,昨夜有人夜闯宫禁,指认张杰张检点通敌,建平帝派人去请张检点连夜进宫对证,可张检点去的路上遭到围攻,他冲围逃走,至今下落不明,通敌之名已定。禁军群龙无首,由一名叫郑昔的军官暂时领兵。”
贺霖鸿哼了一声:“真是自掘坟墓!”
贺云鸿冷淡地对宋源说:“你来这里作甚?!快走吧!”
宋源迟疑地问贺云鸿:“贺侍郎……你不走?”
贺云鸿摇了下头,转身走向府内。贺霖鸿向宋源行礼:“多谢了!请你快离开吧!既然禁军已在郑氏手中,他们随时都会来这里了。你也要小心。”
宋源看着贺云鸿的背影,行了一礼,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贺霖鸿急忙小跑,追上贺云鸿,他好几次想说话,可贺云鸿不看他,稳步走向他的院落。
贺霖鸿跟着他,心头阵阵发慌,赶上几步,再次拉了拉贺云鸿的袖子:“三弟,你去见她呀!”
贺云鸿还是没理他。
贺云鸿走进了书房,展开了一席宽大的宣纸,贺霖鸿焦急地喊:“三弟!你去……”
贺云鸿抬眼,淡然地说:“不!”
贺霖鸿用商量的口吻说:“那我,我去行吗?”
贺云鸿严厉地说:“不行!她现在勇王府,勇王妃生了孩子才几个月?大哥的两个孩子已经托付给了余公公,你还要怎么麻烦人家?那府中两个女子,两个孩子,你要给她们惹祸吗?!”
贺霖鸿含泪看着贺云鸿,贺云鸿今天穿了深蓝色的蜀锦棉袍,祥云暗纹,襟领处有银丝线绣出的与衣服图案相配的云纹。这深重的颜色,陪衬出他病后的脸色,洁白如玉,秀眉墨染,眉宇带着清贵的傲气,眸光清澈,眼神刚毅,唇角似是带着笑意,真是极美……贺霖鸿胸口疼得几乎要弯腰,对贺云鸿说:“三弟!可是……”他说不下去了。
贺云鸿笑了笑,示意贺霖鸿给他研磨。
贺霖鸿也明白,此时去见凌大小姐,无异是在向她求救,以三弟的傲气,死都不会去做。太子现在回来了,建平帝已死,张杰跑了,郑氏的人掌了禁军,太子要碾碎一个人,如同蚂蚁,有谁能阻止他?贺云鸿怎么能去给凌大小姐惹事呢?
贺霖鸿又开始流泪了,他抽泣着给贺云鸿研磨,砚台在泪光里变成一大团朦胧的影子。
贺云鸿半垂下眼睛,提笔饱蘸了墨汁,草书写下:“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贺霖鸿为了看清贺云鸿的笔迹,用手抹去了眼泪,可一旦看清了,就又是泪眼模糊。他一边擦泪,一边研磨,盯着贺云鸿的笔。
贺云鸿飞速地写:“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院子里有人喊:“禁军闯进了贺府!”
贺云鸿微蹙眉头,又用笔蘸墨,写下:“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院子外面脚步声慌乱,有人哭喊:“禁军来了!”
贺云鸿匆忙行笔:“胡马倚北风,越鸟巢南枝。”
有人宣告着:“奉旨捉拿谋反叛国逆犯贺云鸿!抄检贺府!”
贺云鸿置若罔闻,落笔如雨:“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一阵喧嚷到了院子里,院中传来了打斗声,贺云鸿面色沉静,写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书房的门被踢开,贺霖鸿站起来扑过去阻拦着来人:“让他写完!让他写完!”
贺云鸿写下:“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冲入的几个禁军将贺霖鸿按在一边,又有几个上前抓住贺云鸿的胳膊,将他的胳膊反拧,喊道:“绑了!”一个人急忙将一个口嘞塞入了贺云鸿的嘴中,说道:“奉太子旨意缉拿重犯贺云鸿归案,贺侍郎可不要受不住刑而咬舌自尽哪!”
贺云鸿似乎笑了一下,一群人扭着他出去了。
贺霖鸿青筋爆着,大喊着:“三弟!三弟!你保重啊!”可马上也被绑牢,嘴里塞了东西……
禁军冲入内宅,院内一片哭喊声。
赵氏一身孝服,神色枯槁,木然地坐在屋中,无动于衷……丈夫在时,她觉得他木讷古板,不讨人喜。可他离开了,她想起的,却全是他的好:他对她一心一意,不近其他女色,提都没有提过娶妾;他对孩子悉心教导,经常查他们的功课;他为人方正,诚实可信……她怎么一直没发觉自己依靠着他?他临走时,还惦记着自己和孩子,现在孩子送走了,她可以追他去了……
罗氏手哆嗦着,将一把丹药放入嘴里,大口喝茶咽了下去。她含着眼泪伸手拔了钗环,平生头一次将头发弄乱了些,尽力挡住了两边脸颊……
府中的仆人们被绑起来或是被赶在了一处。有个女子对禁军大喊着:“我知道贺家的老夫人在哪里藏着!”旁边的一个婆子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绿茗!你这贱坯子……”可是绿茗接着喊:“我知道!她就在东边三条巷的第四个门!”早上她婆婆来告诉她那个酒鬼丈夫时,她在窗外听见了。贺老夫人想躲?没门!贺老夫人说话不算话,本来要抬她做三公子的妾,可最后竟然把她嫁给了个醉鬼,她天天挨打受骂……
片刻之后,京城就传遍了:太子在朝上得群臣拥戴为帝,次日登基。
贺云鸿犯下谋逆大罪,已被捉拿,与从犯贺霖鸿和其父贺九龄,被押解着下了刑部大狱。贺府女眷全部进了女监,连躲在了平民家里的贺老夫人都没逃掉,被搜了出来。只有长房两个孩子听说早送出了城……
曾经的赫赫相国贺府,瞬间倾覆如斯。
……
凌欣一行人到了勇王府的门前,余公公已经等在侧门处了,见到许多陌生的面孔,余公公脸上绽出了由衷的笑容,行礼道:“老奴是府中的管事,各位辛苦了。”杜方和韩长庚忙跳下马来回礼,其他人见状,也赶快下马回礼。
有护卫们过来帮着牵马,认识韩长庚和杜方的人们还过来打招呼。
凌欣一进大门,就见勇王妃身边的张嫲嫲等在门边,张嫲嫲躬身对凌欣说道:“姑娘请随我来,王妃在等着。”
韩长庚过去在勇王府住了很久,自觉熟悉这个地方,听言就对凌欣说:“姐儿去吧,我和杜兄会与余公公交割,也照应大家”他们身上分别绑着雷参将的金子,要马上给余公公。
凌欣就解下身后的大刀交给了韩长庚,又对众人行礼告辞,随着张嫲嫲走入内院。
她一进大厅,勇王妃姜氏就从桌边起身迎了上来,一把抓住凌欣的手,哽咽着说:“姐姐!”接着出声哭泣,抽泣难语。
姜氏生了孩子才四个多月,身体尚未恢复,身心脆弱。戎兵到了城外,她想逃出城,可担心初生的婴儿怎么能在这冬天颠沛流离,若不出城,又怕京城陷落。那日刚得到了消息说可以和夏贵妃一起离开,才收拾了东西,听说夏贵妃不走,她也不想走了——勇王对母亲极为孝顺,她一个小辈,怎么能丢下婆婆跑呢?次日就听闻皇帝太子被抓了,勇王妃又惊又怕,哭了好几场。
城中人心惶惶,然后建平帝登基,夏贵妃入了冷宫,现在太子又回来了……一波接一波,勇王还没有消息,她的心已经操碎了。现在见了凌欣,悲喜交集,一时哭得不能言语。
凌欣忙扶着姜氏往椅子走,嘴里劝着:“没事没事!姐不是来了吗?小螃蟹呢?还有更小的螃蟹呢?”
姜氏在哭泣中一下笑了,叫张嫲嫲说:“去把大郎和二郎抱来。”她紧拉着凌欣的手:“姐姐!姐姐呀!”
凌欣忍不住笑:“天哪,叫得我心都酥了!”她见姜氏面部微肿,神情疲惫,就知道姜氏这些日子一定特别紧张,大包大揽地说:“好啦!你别担心了,万事有我啦!”
姜氏又哭又笑:“姐姐!”她算是知道当初她的夫君为何那么钦佩凌欣。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这样的危难时刻,凌欣能来京城,到她这里,这对一个带着两个幼儿的母亲,是多大的安慰!
说话间,门口一声大喊:“姑姑!”一个穿得圆鼓鼓的小孩跑了进来,凌欣忙弯腰,张开双臂,小孩一头扎入凌欣的胳膊里,伸手抱了凌欣的脖子:“姑姑!姑姑!”然后张嘴就唱:“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凌欣哈哈笑起来,可是忙说:“先等等,姑姑身上全是土,你别都吸进去!姑姑洗个澡,再好好抱你。”说着,将小螃蟹放了下来,张嫲嫲又提进来一个大篮子,掀开上面的布,露出里面正在熟睡的婴儿,凌欣双手合十在胸前,动情地说:“哎呀!好可爱呀!”
小螃蟹在一边跳脚:“我也可爱!我也可爱!”
凌欣忙点头:“你也可爱!你也可爱呀!”
屋里的人都笑了,姜氏说:“大郎,姑姑说了,要先去洗浴,你不可闹了,先去玩,一会儿再来。”
小螃蟹扭身抓了姜氏的裙子说:“我不走,在这里等姑姑!”
姜氏点头说:“好吧,在这里等。”她看向张嫲嫲说道:“把二郎就放在那边吧,反正一会儿要在这里吃饭。”张嫲嫲点头,将婴儿篮子放了,对凌欣说:“姑娘这边来吧。”
凌欣对姜氏说:“我去洗洗,不然没法亲我的小螃蟹呀!”
姜氏有些不舍,点头说:“好,好。”
张嫲嫲说:“姑娘随我来吧。”
凌欣随着张嫲嫲走出门,张嫲嫲低声说:“多谢姑娘前来。”凌欣一笑:“应该的!”不然国破家亡,谁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