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惟珎扶起他,道:“事关重大,不得不慎,我相信列将军的忠心。若是你连生你养你的中原都能背叛,阿里侃又如何敢相信你能忠诚于柔然,利益维系不能长久,等到你年老没了战力,阿里侃又岂会放过你。”云惟珎嘴里说着相信,但还是敲打不断。
“云帅……”
云惟珎沉默了一会儿,道:“抱歉,列将军,是我口气不对,我也是一半汉人血统一半草原人血统,听到他们今日的谈话心里不舒服,不是针对你的。”云惟珎一时管不住情绪,但马上反应过来,他对列英应该动之以情才是,敲打、威胁都是下成的,万一他真的破釜沉舟投入柔然的怀抱怎么办,只能把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推到血统上去了。
“云帅严重了,你我身负两方血脉,势必比常人艰难些。”列英说起这个也有些黯然,他因为血脉的原因,被为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不是他武功好、战功多,也堵不住雁门守军的嘴。如今想他这样的军功,刚刚被俘,就传出了要背叛的谣言,信的人还多,不就是因为他的血统吗?
“列将军,如今我们和柔然对战处于下风,形势不妙,你也知道行军大半年却连柔然人的影子都抓不住,若是能在柔然军中有一个间谍,那就万无一失了。”云惟珎试探道。
“云帅的意思是?”
“若是阿里侃坚持要你投降,你演几场戏之后,就降了吧。我回去后会让剑一堂雁门分堂的人把你的家人接走,到时候肯定会传出流言,这也许是个契机。”云惟珎叮嘱道。
“云帅……”列英不敢置信,他一个从三品的大将,哪儿能说降就降,到时候他又用什么证明清白。
“放心,别忘了,我不只是云帅,还是昭谒亲王,有我担保,你不必担心。你只要坚定自己的心志,以苏武为念就够了,到时候肯定谣言纷纷,陛下会配合我的,若是传出什么不利我的谣言,你心里知道之诱敌之计就行了,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云惟珎未雨绸缪的叮嘱道。
“是。蒙云帅不弃,列英万死不辞。”列英跪地领命。
“我随身带着印章呢,我给你写一个‘佯降诱敌’的条子。”云惟珎摸出印章,就要给列英写凭证。
“不必,不必,列英信得过云帅。”列英焦急的想要拦住他,还以为是自己哪儿说句话说的不得体,让云惟珎以为自己不信他。
“战场上提着脑袋拼命,我若有个万一,岂不是带累了你。你看,一式两份,一份给你,一份给你的长子,只是在柔然军中,这样的东西,你要妥善保管才是,一旦泄露,不仅你活不了,你带来的一万七千士兵活不了,就是我朝大业也危险了。”云惟珎没有理会他的阻拦,直接挥笔写下,又盖了印章。
“末将定不辱命!”列英双手接过那份凭证,深深的磕头,匍匐在地,他明白云惟珎这对他是多大的信任。
云惟珎叮嘱列英保重,和郭萍又悄悄的离开了。
列英在帐子里看着这张加盖有印鉴的四个字布帛,久久不能平静,来来回回在帐子里走动,最后,点亮的油灯,深吸一口气,把布帛放在灯火上烧了。火苗高高窜起,列英拿不住把布帛丢在了地上,看着布帛烧得干干净净,又用脚踩碎了烧尽的灰烬,才把油灯熄了安睡。
云惟珎等在放杂务的帐子后面,看郭萍身形飘忽,不带一丝响动的回来,问道:“怎么样?”
“他把布条烧了。”郭萍答道。
“那就好,咱们走。”云惟珎笑了笑,由郭萍揽着飞身悄然离开柔然驻军地。他把布条给列英,有九成的把握列英会处理掉,这是最后一步的试探,只有这样,才能进一步确认列英是忠于朝廷的。
云惟珎会把他承诺的另一份凭证给列英的家人送去,毕竟日后列英是要立大功衣锦还乡的,这样的细节不能出问题。
云惟珎一行花了三天的功夫才在附近的城郭和先前的一百人小队汇合,又花了三天功夫才回到云中郡。刚回来板凳还没坐热,皇帝训斥的书信就到了。
原来他前脚刚走,后脚魏尚就把他的行踪报了上去。云惟珎身份尊贵,万一有个好歹,云中郡的守将倒要倒霉,这么大的责任魏尚不敢担。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以身犯险!云中郡就只有你一个人吗?”“三脚猫的三流功夫还不安分,那么大的云中郡就放不下你一个人!”“魏尚是干什么吃的,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你若是再敢孤身犯险,就给朕滚回京城!”
云惟珎看着皇帝力透纸背的信件,几乎能看到具现的感叹号和皇帝吃惊、懊恼、后怕的表情,看皇帝都被气得彪粗话了。云惟珎心里有些高兴,皇帝是真的把他的安危放在了心上,不是吗?
这样的欣慰没有持续几天,就传来了列英投降的消息。
列英诈降这件事,云惟珎不敢写信告诉皇帝,就怕信件落在有心人的手上,他能够真正放心都人,就是郭萍了,因此等他们一回到云中,云惟珎顾不上心疼郭萍连日奔波劳苦,就让郭萍回京禀报了。
等到列英投降的消息传到京城,皇帝肯定早就知道这是计谋的一环了。但云惟珎心里还是提心吊胆的,只希望皇帝真的相信他。
等消息道京城的时候,皇帝已经接见过郭萍了,秘密的。等到列英投降柔然的消息大规模传开,在朝堂上正式公布,皇帝按照常规发了一顿火儿,斥责了云惟珎和云中郡、雁门郡守将。
这本来是正常的,谁手下大将带着精锐骑兵投降敌军不被骂啊,况且只是斥责而已,又不去官降爵的,连罚俸都没有,放在别人身上只能说是皇帝宽厚。但云惟珎不是别人,朝臣早就见识过皇帝对云惟珎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这次看到皇帝毫不留情的斥责,纷纷认为这是皇帝不能容忍云惟珎的先兆,立刻都鼓动起来了,想趁此机会把云惟珎拉下马来。
御史开始上折子探路,看皇帝只是把折子扣住不明发,不想往常一样把上书的人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去职不用,纷纷打呼看到光明。
这天早朝,心思不定的朝臣开始放大招了。
“陛下容禀,叛将列英已然投降柔然,云惟珎和郭安之都有管教下属不力之罪,陛下仁慈,宽厚仁德,可云惟珎他要叛国啊!”御史语不惊人死不休。
“放肆,那可是昭谒亲王,你要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皇帝本来还漫不经心的,结果被这老臣给吓了一跳,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陛下,老臣之言句句属实,请陛下听老臣说完啊!”那个老大人直接跪在了金殿中央,道:“列英为何这么轻易就降了柔然,不过是因为他不是纯正的汉人,有一半柔然血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云惟珎就是这样。”
“陛下,您是日日见到云惟珎的,对他的相貌想来记忆深刻,他皮肤白皙,鼻梁高挑,眉眼凹陷,显然就是异族人的相貌。只是此子平时道貌岸然,用诗书笔墨蒙骗了陛下和朝臣,若不是出了列英这件事,老臣也是万万联想不到其中的。”
“还有,老臣听到来往边关的皮货商人讲,柔然汗王阿里侃对云惟珎十分欣赏,放话说若是云惟珎肯归降柔然定以右贤王之位待之。陛下,这在边城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了,可惜云惟珎此贼把持着云中郡,消息没有传到京城陛下的耳朵里。”
“更有甚者,柔然汗王阿里侃对陛下语出不敬,说我朝若不是有一个云惟珎镇守边关,他的大军早就踏破中原了。如今柔然等草原部族、西域诸国只知有云惟珎,不知有陛下,是何等的丧心病狂!云惟珎道云中郡镇守不过一年,就有如此浩大的声势,若说没有他平日经营,谁敢信啊!云中郡原守将魏尚不就是此贼求的情吗?利用这个机会让边境武将的权力大大加重,甚至临地治民了,陛下啊,这明显是早有预谋的啊!”
“陛下,云惟珎结党营私、拥兵自重,企图归附异族,妄图颠覆我朝江山,如此大奸大恶之人,恳请陛下杀之以正朝纲!以安天下!”
这老臣慷慨激昂的一段陈词,云惟珎变成了叛臣、贼子,皇帝一下子也愣住了,若不是他早知到列英是诈降的,这么有理有据的推测,他还真要信上那么两分。
“放肆,云惟珎乃是超品亲王,如今又在外浴血沙场,岂是你等在朝中安享富贵的闲人可以中伤的,不知所谓!”皇帝只是演戏而已,自然不能让人这样诋毁云惟珎。
“老臣之言,发自肺腑,句句属实,恳请陛下诛杀此贼,以定朝纲,老臣血谏,死而无憾!”
“拦住他!”皇帝猛地站起来喝道,听见血谏二字他就知道事情要糟,结果这老头儿铁了心的,旁边的内侍还没反应过来,老头儿已经一头撞在了大殿的金柱上,头骨裂开,鲜血直流。
大殿内猛然安静下来,一个离得近的官员,哆哆嗦嗦的把手伸到撞柱老臣的鼻间试探,须臾如丧考妣的跪地大喊:“王大人血谏归天了——”
立马有朝臣跪下来,大声喊道:“王大人以血明志,可见云惟珎恶行以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恳请陛下诛杀此贼,以正朝纲!”
话说王老头儿的死和云惟珎的罪有什么因果联系,可大臣们就是这样会牵强附会,在那样的气氛感染下,皇帝也一下子懵了。
无数大臣出列,跪在大殿中间,异口同声,跪倒在地,坚称:“恳请陛下诛杀此贼,以正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