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
是一张纸。
这张纸上写满了胡成邦任河东总督以来,暗中查探到的一些东西。有这些东西做指引,想必拿到证据并不会太难。
*
河南的天在一夕之间变了。
从安郡王带着人抄了河督署,并因为斩杀陈让等几名河道官员,河南的天变了。
知道这些事的官员人人自危,可再快也快不过杀伐果断的祁煊。
其实祁煊早在抄下河督署之前,将手下人马派了出来,先不管有没有证据,人拿下再说。
拿下之后,慢慢找证据也不迟。
也因此,开归道、河北道纷纷有官员落马,除了陈让、朱友亮及田莽以外,另还有一名管河同知,两名管河通判,并若干不等管河县丞、主簿、巡检官,一共二十多名河道官员被抓。
举世皆惊,消息传到京城,整个朝堂之上都沸腾了。
无数官员上书弹劾安郡王,说他任意妄为,不堪大任。洪灾刚过,百废待兴,正是修防的关键时候,他将一众河官收押,这是在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各种高帽子一顶接一顶往祁煊头上扣,只差没将他形容成乱臣贼子。
惠帝倒是想袒护,可惜无数官员联合数位内阁大臣,甚至连首辅薛庭儴都上了书,惠帝这下兜不住了,只能派人去斥责祁煊,并询问缘由。
不过还没等惠帝的人派出去,祁煊的折子到了京城,事情报上来,满朝皆惊。
原来安郡王之所以会查出河官贪墨之事,完全是巧合。
安郡王之前看中了一个戏子,求之不得,做出了许多荒唐事。这件事,整个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可大家不知道的是那个戏子身份并不简单,乃是前河东总督胡成邦收养的义女。
胡成邦任河东总督以来,受制手下官员,求天不应告地无门。无奈之下,只能派其义女上京求助。他这义女本是戏子出身,一个机缘巧合之下,被胡总督夫妻二人怜悯其悲苦身世,收为义女。此番上京,人生地不熟,这义女只能登台卖唱,以求能得到哪位达官贵人的襄助。
这达官贵人也是安郡王了。
恰巧的是安郡王又刚好受命前去河南赈灾,更恰巧的是在河南遇上了那义女的弟弟,河东总督的幼子胡君宝。安郡王从胡君宝口中得知胡总督并不是畏罪自杀,胡家人也不是被暴民闯宅惨死,而是被手下官员联手暗害并诬陷,以求达到替罪羊的险恶用心。
安郡王虽纨绔不堪,但他本人也有尽忠报国之心,遂亲自前去河督署找到胡总督遗留之物,以求帮朝廷铲除贪官蠹役。谁曾想那河督署陈朱田三名官员胆大包天,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竟下手暗害皇室宗亲且是巡抚的安郡王,安郡王侥幸逃脱,才会一怒之下斩杀了陈朱田三名官员。
什么,你说你不信这么多巧合?
那你有证据吗?
安郡王有证据,胡总督之子现如今在安郡王身边。
反正甭管别人故事怎么编,胡成邦被人暗害是真,河道官员贪墨河款是真。且当下也没人去怀疑这故事是不是真的,俱都被祁煊折子里的内容给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安郡王会捅出这么大个窟窿,一时间与其中有所牵连官员人人自危,自危且是其次,弃卒保车,安排后手才是真。
莫真把自己牵扯进去,是时一世英名尽毁了。
而首先要干的是先把安郡王给弄回来,搁这么个搅屎棍子在那里,谁知道他还能捅出个什么来。
于是纷纷有官员请奏让安郡王回京,反正赈恤事宜也差不多进入正轨,现如今最重要的是河官贪墨并暗害前河东总督一案。安郡王作为其中最重要的人物,人证物证都在他手里,他怎么能不回京呢?
而与此同时,本应身处在河南的祁煊,却早已经坐上了回京的船。
“朝廷那边没下诏,你这么回京了,能行吗?”秦明月问道。
正值初冬,天已经开始冷了,尤其越往北走,天气越是寒冷。
秦明月已经穿上了夹袄,鹅黄色绣折枝梅滚银边对襟小夹袄,下面是一条月白绫子棉裙。衬着白净的小脸,越发显得娇美素雅。
她的对面坐着祁煊,祁煊一身石青色绣银纹棉袍,腰系黑玉带,整个人看起来英伟不凡,又显得十分尊贵。
他正端着茶喝,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茶盏,道:“你信不信,招爷回京的诏书这会儿大抵已经出京了。”
秦明月有些不信。
祁煊嗤地笑了一声:“爷太了解那些人的心思了,还有圣上,圣上大抵是扛不住那些人的群而攻之。圣上这人啊,即想办事,又想要名声,殊不知对付这起子不要脸的人,只能比他们更不要脸。圣上忌惮在史书上留下毁誉,只能摆出一副仁厚礼贤,从谏如流的样子,一张嘴对数百张嘴,他哪里是那群人的对手。”
这样的话可以称之为大不敬了。
也是祁煊如今在秦明月面前说话越来越随意,一点都不忌讳让她听见了什么。
秦明月有些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道:“即使你心里这么想,这话也不能说出来。”也不知道你怎么活到这把岁数的。剩下的这句,她没有讲出来,不过祁煊是谁,自然从她的神色中看出这意思了。
他懒懒一笑,“怕什么,这话爷又不当外人说,爷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蠢。”
这倒是事实,越了解祁煊,秦明月越是觉得他平时是扮猪吃老虎。装得一副**不羁、粗鲁跋扈的模样,实则他做什么事都是走一步想十步。
这次查处河南两道的河官,并顺道解决了帮胡成邦洗清冤屈之事,其种种手段,料敌之先,秦明月都看在眼底,除了瞠目结舌,也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
想到这里,自然又想到了这厮给自己编的身份,不禁又是无奈又是想笑道:“你也是,编出了那样一个幌子,这幌子能骗过谁啊,你把人家都当傻子了。”
这人家,自然指的是京中的那些人。
“傻子傻子,反正嘴长在爷身上,爷愿意怎么说怎么说,他们信不信,不信有本事来打爷的脸。不给你编出个来历来,爷想娶你的事,恐怕还得费周折。”也是祁煊心里很急,打从和秦明月挑明了关系,他日思夜想地想把她娶回去,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除非他是傻了。
其实早在祁煊答应帮胡成邦洗清冤屈之时,他想到了这茬,只是这事他肯定不会和秦明月明说的。
秦明月还在心里啐他说话太直白,这边祁煊见她不说话,不满了。
“怎么?你不想嫁给爷?”
秦明月忙回过神,同时也红了脸,嗫嚅道:“哪有。”
“没有行。”他笑着,隔着一张小几伸出胳膊将她搂了过来,二话不说亲了上去。
自打上次开了洋荤,这厮最近上了这一出,有事没事只要旁边没人,觍着脸搂着人家大姑娘亲。
秦明月一个女儿家,推不开,打不赢,只能任他为之。
一场罢了,他抵着她额头,喘着粗气道:“爷现在想把你娶回去办了。”
秦明月红着脸,同样也有些喘地呸他,“你说什么呢!”
“怎么?你不想让爷办?”这厮又尥蹶子了。
秦明月不想理他,将他推开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宝儿。”
又走了差不多五日的时间,祁煊一众人到京城里。
而各方私下派人半路拦截,或是想毁灭证据,或是想杀人灭口,全部落了个空。
等祁煊到了宫门口,他们才发现这一事实,除了暗骂这安郡王是个滑不溜手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上宫门口杀人灭口去。只能再做其他打算,这里且不提。
祁煊一路直奔乾清宫,惠帝正在乾清宫等他。
见到黑了瘦了的祁煊,惠帝面色有些复杂,他拍了拍祁煊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荣寿长大了,能帮皇伯父办事了。”
“皇伯父缪赞,其实侄儿是见不得那些人簠簋不饬,置大昌的江山社稷于不顾!”
先自夸了下自己,又表明了下自己尽忠报国忠于惠帝之心,祁煊换上一副嬉皮笑脸,“既然皇伯父觉得荣寿这趟差事办得还成,荣寿能不能向您讨个赏?”
惠帝一愣,下意识道:“什么赏?”
“侄儿看中了那胡成邦的义女秦明月……”
惠帝失笑:“朕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一个女人而已,你抬回府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府里安置几个女人也好,别成日里眠花宿柳,让御史们弹劾你。”
祁煊脸上还是笑着,嘴里却道:“侄儿觉得抬她回府有些瞧低了她,侄儿想娶她,三书六礼,八抬花轿,当王妃娶回府。”
惠帝皱起了眉头,看着祁煊。
祁煊笑容不变。
半晌,惠帝才道:“荣寿,你是皇亲是宗室子弟,怎么能娶一个戏子进门?”
“她不是戏子,她是胡成邦的义女……”话音在惠帝严厉的目光中,慢慢变得心虚起来,尾音还未落下,他又道:“皇伯父,您到底允不允?侄儿长这么大,觉得她顺眼,适合娶回府当王妃。母妃成日里尽选些长得不齐整的女人给侄儿,荣寿看着厌烦。”这次的口气却是卖乖,甚至有些胡搅蛮缠的任性。
果然惠帝的目光变了,变得有些无奈起来。
“那也不成,没得让人笑话你笑话朕。”
“皇伯父,这还是荣寿第一次这么求您。”
惠帝看着他的眼睛,表情郑重起来,半晌才道:“让朕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