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祁却撞了撞他的肩膀,“子衿。”
“嗯?”楚子衿望向他。
慕祁却道,“今日是我的生辰,谢谢你陪我喝酒。”
楚子衿道,“你生辰不应该是明日?”他都准备好明日要送给慕祁的礼物了。
慕祁道,“不了。明日不过了,我把生辰改到了今日。我想今天过。”
楚子衿道,“生辰也能改?”
慕祁道,“只改十四岁的这一个嘛。明天,我就要去我的封地了,跟我舅舅一起。我的亲舅舅。”
楚子衿张了张嘴,但没吭声,又闭上了嘴巴。
慕祁拉住他的一只手,“我不是太子了,我也长大了,所以我便不能长久地留在皇城了。”
楚子衿垂着头,深沉的夜色掩住了他的神色,他只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慕祁吐出一口气,努力让氛围轻松一点,“我这一去,来去便也就没那么自由了。亲王无召不得入皇城,所以,可能就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所以这个十四岁的生日,我想让你陪我一起过。”
楚子衿默了半晌,“抱歉,我没准备礼物……”他左手里的木盒子被暗暗捏紧。
慕祁道,“你才是我人生唯一的大礼。给我什么我都不会换的。”
再见之时,已是物是人非,天地已改。
慕祁的母后祁皇后去了,慕祁没有回来,因为没有收到回来的旨令。
慕祁的父皇凤栖帝去了,慕祁没有回来,因为没有收到回来的旨令。
慕祁的皇兄凤璟帝去了,慕祁却回来了,但他没有收到回来的旨令。
多么荒唐,何其可笑。
陛下又仰头饮下了一口酒,酒坛子空了,他随手扔到一旁,恍惚间,回忆起了一件事。
大概那件事只有他自己记得很清楚吧,可能连楚子衿也忘了。
慕祁第一次见到楚子衿并不是在楚府,是在皇宫里。
那日,父皇问他,什么是国主之位?
慕祁想起那日下朝时,慕然之父慕寒皇叔对他说的那句,便有模有样地学道,“那是淌着尸山血海才能抵达的位置——”
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父皇陛下便勃然大怒,那是慕祁记忆里父皇陛下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他摔了手边的空白簿子,那簿子一头栽倒,跌跌撞撞打着旋儿,停在垂眸站立的五岁小太子脚边。
完了,自己肯定说错了。父皇陛下肯定更不喜欢他了。五岁的小太子垂头丧气。
“我与你母后的多年教导,难道竟是白费?”那话音里虽有怒火,但明显失望居多。
“父皇——”慕祁后悔了,他说,“是我言错,应是国为重,己为轻……”
那是自小便被父皇母后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谆谆教导的一句话。
“领罚。”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慕祁捡起地上的空白簿子,走到殿外跪下。盛安连忙跟上,手里端着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今天的烈阳毒得很,盛安终是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小太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便抬起衣袖为他遮了遮太阳,却闻得殿内陛下一句,“你也想跪?”
盛安这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多谢盛安公公,不过不必了。”五岁的小太子仰头对着他粲然一笑,然后便低下头,执笔认认真真地一遍又一遍地临摹着那句自小便烂熟于心的话。
盛安只好进了殿。
终于熬过了太阳最烈的时候。下午的时候,一向深居简出的楚云来了,路过门口时,瞧见受罚的小太子恻隐之心“蠢蠢欲动”。
于是,甫一进殿,后一只脚还没跨进殿呢,便开口道,“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即使犯了错也不必如此重罚吧。况且你还舍不得。”
“该罚。”
“你不怕疼儿子的阿鸢让你睡屋外?”
慕容陛下终于无法再继续淡定下去了。他连忙写好了一封言辞恳切的认错书,“呈给祁皇后。”
“哎,妻奴啊。”楚云撩开衣摆坐下,翘起二郎腿。
慕容陛下却得意洋洋地表示:心甘情愿。
殿外,烈阳失手打翻一池浓墨,堂而皇之地溜之大吉。
阴风阵起,小太子一边压着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书本,一边继续写着那句话。
“瞧着天怕是要下雨了。我说,跪了半天了都,再跪下去,你不怕祁儿长大后恨你啊?”
慕容陛下充耳不闻,换了个方向背对着楚云看书。
楚云道,“我怎么瞧着,你像是假公济私呢?连自己儿子的醋都吃,老二你还要不要脸了。”
“……”慕容道,“我何曾如此小肚鸡肠?”
楚云却道,“在阿鸢的事情上,你就没大方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