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出大乱的。
没办法,既然不能走,那就只能继续熬了。
这一熬,就熬了整整一个月,一直到阴历七月中旬,村里闹出了人命住在村西头的憨娃子死了。
我也不知道这个憨娃子具体叫什么,因为爷爷每次提到他的时候,都只提这么一个绰号,从来不说他的真名,这似乎是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忌讳。
憨娃子的家正好就在坝子河旁边,而他的尸体也是在河道中被发现的,村里人发现他的时候,他的头顶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整个身子死死蜷缩在一起,像是抱着什么东西。
几个胆大的汉子合力将憨娃子的手脚掰开,才发现他抱在怀里的东西是一块冰凉的河底石,石面上竟也结了层冰晶,这么热的天,不管是憨娃子脑袋上的霜,还是石头上的冰晶,都没有融化的迹象。
憨娃子的躯干被强行掰开,之前埋在胸口的脸也露了出来,只见他眉毛上扬,眼角却向下弯着,像是在笑,可嘴角也是一副用力向下咧的样子,人只有在痛哭的时候,才会这么咧嘴。
看到憨娃子这张似笑似哭,半阴不阳的脸,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只有我爷爷端着旱烟凑了过去,他扒开憨娃子的嘴仔细看了两眼,而后便闷闷地抬起头来,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老二家的媳妇儿……这是要生啊。”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人不多,但我大伯离得最近,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跑回家扎了三个草人,又趁着天还没大亮,将草人拉到村口的界碑下,烧了个干干净净。
草人被大火吞噬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见亮,之后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天色还没等完全亮透,我就出生了。
说来也怪,憨娃子这么一死,我这么一落地,闹腾了一个多月的伏热就消了,就连断流的坝子河都回了水,只不过以前的坝子河是条小清河,如今的坝子河里,流淌得却是掺满泥沙的黄汤。
若是放在以往,谁家有孩子出生,村子里的人肯定要登门贺喜,顺便讨上两个红鸡蛋,可我爷爷没给他们这个机会,第二天就将我抱到了冢山。
早在坝子河干透的第二天早上,我爷爷就带上大伯和三叔、四叔,在干枯的河道上架起了木桥,并在河对岸的冢山上栽了一棵槐树苗。在我出生的前几天,他们又在冢山的背阴面建了一座茅屋。
这座冢山,就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早期的茅屋是什么样子,我其实并不清楚,因为从我记事开始,爷爷口中的茅屋就变成了一座两居室的石房,房子外面还有一个用篱笆墙围成的院子。我第一次见到坝子河的时候,架在河上的木桥也早就换成了石桥。
而在见到坝子河之前,我就一直住在山的阴面,不知道山的另一面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冢山上的土不能随便乱挖,也知道村里养的鸡从来不敢到这座山上来觅食。
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有爷爷和我住在一起,家里的叔伯们每隔两个月来看我们一次,其中二叔和云婶子最疼我,每次云婶子来的时候,总是一抱起我就很久不愿撒开。
不过二叔和云婶子来冢山看我,也是我四岁之后的事了,在此之前,每次都是大伯独自一人来给我们送粮食,其他的叔叔婶子并不到山上来。
之所以只让大伯一个人来,是因为他这人有个优点,嘴巴严实,爷爷不让他说的话,他从来不遛嘴。
四岁之前,我的体质极差,智力看起来也要比同龄人低很多,正常的孩子一岁左右就有七八十厘米的身高,可我到了三岁半还没达到这个高度,正常的孩子一岁多就能说出简单的词汇了,可我到了三岁半还傻呵呵的,一个字不会说,只知道笑。
那时候大伯到冢山给我和爷爷送干粮的时候,常常会忍不住嘀咕一句:“这孩子,可别是个憨子。”
每次听他这么说,我爷爷都是一身的火气:“尽在那放熊屁!你别看咱家栋子不会说话,他心里头可明白着呢。不信你看他这双眼,多精神呐,他要是个憨子,眼珠子咋能这么亮?”
完了老爷子还要补上一句:“栋子的事儿,可别告诉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