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千桦缓缓抬眸,将颖萝的尸体平放在了地铺上,又亲自动手解了她衣衫。这双舞刀弄枪的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创口,左掌心一道狰狞的刀疤,更是让人怀疑她的手曾经被人生生砍断过。
她的动作很麻利,看得出经常帮颖萝穿衣换衫,但今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做记录。”廖子承淡淡地吩咐华珠,华珠从荷包里取出炭笔和小册子,廖子承又道,“年华珠,这是工作。”
华珠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验女性尸体,忙点头:“我明白。”也不是第一天跟着他验尸了。廖大人在世时,也每每亲自验证每一名受害者的尸体,无论男女。她在衙门里长大,还不至于拧不清这样的道理。不过他能跟她解释,她还是觉得挺暖心。
廖子承一边检查一边面无表情道,“腿部有与尸斑无关的红斑,私处与胸部皱缩,无性侵犯痕迹。右腰侧有被指甲刮破的痕迹,左食指内有皮屑,疑似为临死前自己脱衣所致。”
不知想到了什么,廖子承对女道士正色道:“给我一把匕首,越锋利越好。”
女道士面露难色道:“匕首没有,菜刀和柴刀行不行?”
染千桦从怀中掏出一把黑金鞘匕首递给廖子承。
廖子承接在手中,看向染千桦说道:“我要剖尸,你作为她唯一的亲人,我尊重你的意思。”
染千桦抿唇,颤声道:“剖!”
女道士与莲儿齐齐撇过了脸。
廖子承先划开颖萝的腹腔,又切开颖萝的胃,将几枚银针放入了胃部的食物中,一刻钟后,取出银针,并翻开胃囊,说道:“食物无毒,胃粘膜呈斑点状出血。综合情况来看,初步判定为冻死。”
冻死者起初浑身发冷,待到弥留之际,却会因为大脑做出错误的反射而出现反常热的感觉,有的人会脱掉衣服,甚至出现幻觉,在温暖中死去,这也是为何颖萝面容安详,仿佛挂着淡淡的笑意。
华珠记好笔记,又问:“死亡时间呢?”
“尸体冻得太久,难以推测。”廖子承淡道。
“这里应该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吧?”既然是冻死的,就应该是在一个非常寒冷的地方。华珠瞟了女道士一眼,“你院子里有没有地道或冰窖?”
“没有。”女道士很肯定地摇头。
华珠蹙眉:“你可不要知情不报!你前天说颖萝会在微笑中死去,现在她便真的在微笑中死去了,你的嫌疑很大!”
女道士的脸色微微一变,却临危不乱道:“这说明天谴应验了,与我何干?你们要是怀疑我,可以带我回衙门调查,但我保证,我没有杀过人。”
华珠的声线一冷:“颖萝是冻死的,凶手很有可能就是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但绝非什么天谴!”
女道士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年小姐,我只是把我看到的东西预言了出来,信不信随你。”
这时,陈轩与长乐公主携手走了进来。
“大清早的,谁在那儿鬼哭狼嚎?害得本公主连觉都睡不安稳……”长乐公主冷着脸,骂骂咧咧地跨过了门槛,甫一看见被开膛破肚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滚,转过身干呕了起来。
“长乐!长乐!”陈轩扶住了她。
“什么东西?这么恶心!还不快丢出去?”长乐公主捂住嘴,姣好的容颜泛出了死灰一般的苍白,靠进陈轩怀里,下达着谁也不会听的命令。
嚎了几嗓子,发现没人理她,她恼羞成怒:“喂!把本公主的话当耳旁风了吗?这……这个女的是谁呀?你们干嘛?还不快丢出去?恶心死了!一大早看这种东西,我三天都要吃不下饭了!”
染千桦反手一挥,打出一道劲风,如刀子一般自长乐公主的耳畔一擦而过,几缕青丝落下,墙壁裂开了细碎的花。
长乐公主没想到染千桦真敢对她动手,不由地骇然失色,一头扎进了陈轩的怀里:“驸马,她欺负我!你快替我教训她!”
陈轩搂紧长乐公主,神色复杂地看了染千桦一眼,道了句“失陪”,便半抱半拽地将长乐公主弄回了房。
染千桦冰凉的指尖细绘着颖萝青涩稚嫩的眉眼,一字一顿道:“查出凶手,神也好鬼也罢,一定要查出凶手!”
廖子承整理完颖萝的尸体,淡淡地道:“我尽量。”
染千桦正色道:“不是尽量,是必须!”
廖子承摘下手套:“我不能给你打包票……”
染千桦打断他的话:“地图。查出真凶,我给你地图。这个条件比之前的对你来说容易接受得多,不是吗?”
华珠看向了廖子承,天气不知何时晴了,晨曦斜斜地打了进来,落在他俊美的侧脸上,将他睫羽的顶端照得透亮,那双深邃如泊的眼,闪动起迷人却又悠远的光。
华珠心口微微一震,撤回眸光,望向染千桦道:“好,我们一定找出真凶。在那之前,保护好你应该保护的东西,也……保护好你自己。”
如果一切真的是一场天谴,颖萝的已经应验,剩下的便是染千桦。
女道士曾说,“我看见恶灵在你头顶,会夺走你最宝贵的东西。赠你一句话——‘千里故人重逢,血光之灾灭顶。’”
华珠行至廖子承身边,与他并肩望向窗外的山脉,并握住他冰冷的手,轻声道:“我们一定可以的。”
……
收拾完房间,华珠与廖子承分别对院子里的人进行了询问。
“你昨晚一直在房间,没出去过?”廖子承问向茶几对面,眸光暗淡的女子。
染千桦用力揉了揉脸,又正襟危坐道:“去过一次,上茅房。”
“什么时辰?”
“我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时辰。”
“可有碰到古怪的人或听到古怪的声音?”
染千桦眸光一闪:“没有。”
廖子承淡淡抬眸,敲了敲桌面:“你最好不要有所保留,因为它很有可能就是侦破案情的关键。”
染千桦深吸一口气:“我……我碰到了驸马。”
*
华珠翻开小册子,用笔点了点桌面:“公主与染将军有矛盾,你作为公主的驸马,又作为一名身强体壮的男人,你具备作案动机,也具备作案实力,你的嫌疑很大!”
陈轩张了张嘴,惊讶得接不上话来,半响后,苦涩一笑:“怎么可能是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染将军的,也不会伤害她徒弟。我整晚一直跟公主在一起,你可以问公主。”
“你的意思是,散席后你从没离开房间?”
陈轩垂下眸子:“离开过。”
“几次?”
“两次。”
“第一次什么时辰?做了什么?”
“第一次是刚散席那会儿,公主醉酒得厉害,我叫来天师为她烹一壶醒酒茶,我们俩都在房中照顾公主。突然,公主听到猫叫,让我去赶猫。我吩咐天师好生照看公主,然后打了个灯笼出去了。”
“再然后呢?你去赶猫的途中,可碰到了什么?”
“我碰到了颖萝。”
华珠疑惑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陈轩把小黑我的事讲了一遍:“我追着猫叫来到后院,当时雨下得特别大,在屋子里可能没感觉,可是在外头,满脑子都是雨声。我听不见猫叫了,打着灯笼找了一圈,路过小黑屋时听到拍门的声音,我就推开门了。当时颖萝就在里头!她告诉我,有人勒紧她脖子,想要杀她。我怀疑她喝醉了,因为我们找遍了小黑屋的角落,也没发现什么人影。”
华珠在小册子上记下小黑屋的疑点,又问:“你是觉得颖萝当时的神智已经不清了?”
陈轩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也不算神志不清,她讲话挺利索的。”
华珠凝了凝眸:“你第二次出来是什么时候?”
陈轩想了想:“大概……丑时(凌晨一点到三点)的样子。”
“这一次,你可又碰到了什么?”
“我碰到了染将军,跟她讲了几句话。”
“你跟染将军谈了什么?”华珠敲着桌面问陈轩。
陈轩垂下眸子,低声道:“这个与案件无关,无可奉告。后面我听到公主在屋里喊有鬼,便赶紧回房了。”
*
“你们见了多久?”廖子承正色问向染千桦。
染千桦似乎不大乐意他,眸光变得异样冰冷:“没多久,因为我们总共也才讲了几句话而已。”
“讲了什么?”廖子承追问。
“一些问候的话,仅此而已。”染千桦的语气有些不耐了。
廖子承缓缓地眨了眨眼,若有所思道:“你只和驸马讲了几句,但算上你如厕、洗手以及在路上耽搁的功夫,凶手不是没有时间把颖萝掳走。”
染千桦摇头:“不可能。我回房时颖萝还在,她踢了被子,我又给她盖好,我不会记错的。”
廖子承如玉精美的手指在桌面上弹了几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染千桦认真思考了一番,答道:“我和驸马各自回房前,听到长乐公主的尖叫。”
……
“尖叫?我是叫了又怎样?叫几声难不成还犯法了?”长乐公主一边用篦子篦着刘海,一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如果可以,华珠一辈子都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华珠翻开册子,也学了廖子承那套,面无表情地问:“还请公主说说昨晚散席后的经历。你有没有出房间?有没有听到或碰到奇怪的事?”
长乐公主冷冷一哼:“我可没出房间,颖萝的死跟我无关啊!明明是她做了亏心事遭天谴了!”
“你怎么知道她做了亏心事?”华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睛,问。
长乐又挑起一簇秀发,轻轻梳理,并漫不经心道:“驸马告诉我的。”
华珠继续追问:“驸马又怎么知道?”
长乐公主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哎呀,你有完没完了?他怎么知道你问他不就得了?问我干嘛?我的时间很宝贵的!不是用来跟你们这些无聊的人对什么无聊的口供的!当心我回宫,告诉太后你……”言及此处,长乐公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打住,眸子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惧意,话锋一转,说道,“昨晚我喝多了酒,头痛得厉害,偏不知打哪儿来了一只夜猫在外头乱叫!猫不吉利你知道吗?它喜欢守着将死之人,我怎么可能让它在我身边出现呢?我就让驸马去把它赶跑!驸马回来,便告诉我,他碰到颖萝,还说颖萝在小黑屋被恶灵袭击。呐,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被恶灵索命,谁知道那丫头做过什么亏心事!驸马救了她一次,却救不了她一辈子,半夜,恶灵还是把她杀死了!”
华珠把火气压回心底,面色如常道:“驸马多久回来的?”
长乐公主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沙漏,我怎么记得时间?你去问天师好了,她当时也在我房里,驸马走的时候她在烹茶,回来时刚刚烹好。”
华珠捏了捏眉心:“然后一整晚你都跟驸马搂在一起睡觉?”
“是他搂我,不是我搂他!”长乐公主瞪大眸子强调。
华珠无语,都有点儿想掀桌子了,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好好好,他搂你,搂得难舍难分。”
“那是!”长乐公主得意地笑了笑。
华珠扶额:“请公主回答我的问题,你喝完醒酒汤之后,驸马有再出去过吗?”
长乐公主仿佛忆起了很恐怖的事,握紧了篦子:“半夜又去上了一次恭房。我一摸被子,凉的,便坐起来唤他,谁料,突然看见窗子外站着一个双头鬼,吓死我了!我大叫有鬼,幸好这时,驸马回来了。”
*
女道士露出回忆的神色,说道:“我散席后打算歇息,驸马跑来找我,说公主喝多了酒头痛,可有法子解酒。我便去公主房中,为她烹了一碗醒酒茶。其间,听到猫叫,公主让驸马去赶猫。周围都是深山,夜猫时常会来,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公主的命令谁也不敢不听,驸马便提着灯笼去了。大概……一刻多钟的样子,我烹完茶,驸马回来。然后告诉我们,颖萝进了小黑屋,被恶灵袭击。还说他弄坏了我的灯笼,又赔了我一锭银子。”
语毕,从怀中掏出一锭官银,递给了廖子承。
廖子承看了看,随即还给她:“之后?”
女道士缓缓答道:“之后我便回房歇息了。白天伺候你们,累得腰背酸痛,一夜酣眠到天亮。听到染将军的惊叫,才又爬起来去一探究竟,结果发现,颖萝死了。再之后的事,提督大人和年小姐跟我一样清楚。”
廖子承顿了顿,面无表情道:“谁能为你做不在场证明?”
“莲儿,因把房间让给你们,莲儿唯有跟我同挤一屋。一整夜,我们都没出过房间。”
廖子承微仰起头,斜睨着她:“半夜可有听到谁的尖叫声,说有鬼?”
女道士摇摇头:“没有。”
莲儿也摇头:“我也没听见。”
问了一圈,华珠与廖子承回到房中,面对面盘腿而坐,中间横着一张放着所有供词的茶几。
华珠提笔,翻开小册子,和廖子承记下的供词,正色道:“我来把他们的行踪梳理一遍,你听听有没有破绽。”
“好。”
华珠看着小册子道:“我们约莫是亥正(晚上九点)散席,染将军与公主喝的最多,颖萝扶了染将军回房。驸马回了公主回房,公主头痛,叫来神婆为她烹醒酒茶。他们同时听到猫叫,驸马出去赶猫。颖萝大概也是被这声猫叫吸引到了后院,一不小心进入小黑屋,小黑屋的门被风吹得关上,随即,颖萝遭到了恶灵的攻击。她大叫,但是被勒紧脖子所以无法发出太大的声音。她拍门,弄出动静被路过此地的驸马惊到。驸马推开门,恶灵逃走。怎么逃走的,驸马不清楚,颖萝已死,我们也不清楚她到底清不清楚。但据驸马交代,他们两个仔细搜了房间,的确没发现任何人。所以驸马认为,颖萝是真的被恶灵攻击了。”
廖子承从华珠手中拿过笔,写下自己和华珠的名字:“小黑屋和猫叫事件发生时,我们两个正在下棋,现在,把我们的供词对一遍。”
“我们下了七盘,我输了七盘。我觉得时辰不早了,便回房歇息,实际上,我弄错,走入了你的房。然后我们……我们……”华珠的睫羽轻轻一颤,讲不出口了。
廖子承脸不红心不跳地接过她的话:“我们在被子里拥吻,意乱情迷。”
华珠的脸都快滴出血来了,垂下眸子不敢与他对视:“听见猫叫,我……回过神,推开你,回了自己房间……一觉睡到天亮,没再听见任何异动。”
廖子承淡定地道:“我半夜听见公主惨叫,说有鬼。我跑到你房里,坐了半个时辰。”
华珠的眼眸一睁,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似乎在问,你听到公主尖叫,为何跑到我房里来?
廖子承错开视线,望向华珠身后的轩窗,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年华珠,你小时候怕鬼。”
华珠的心底悄然蔓过一丝淡淡的甜蜜与感动,低下头,努力压下想要高高翘起的唇角,想说“谢谢”,可脑海里忽而闪过他昨晚的腹黑,又眼眸一眯,倾过身子问:“半个时辰可不是一会会儿,你真的只是坐了一坐?没干别的?”比如亲她?抱她?又或者……
廖子承抬眸,毫不闪躲地对上了她探究的视线:“这个与案件无关,无可奉告。”
华珠脑袋一歪,看向他白玉般精致的耳坠,杏眼一瞪:“廖子承,你耳朵又红了!你到底干了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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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奖问答:
1:颖萝的死究竟是不是恶灵作祟?
2:橙子的耳朵为什么会红?
欢迎竞猜哟,随便回答哪一个都行,两个都回答更好!
期待期待期待……万分期待大家的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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