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子正好撤了台离去,您看……”
颜宽眉色一厉:“给我截住他们!所有人、所有道具必须接受盘查!颜博,你检查省亲别墅,不许漏掉任何一个地方!”
“是,父亲!”
颜宽迈开步子:“华珠跟我来。”
*
颜府大门口,年绛珠拿着戏班子的名单,一一点名,又叫丫鬟婆子打开他们的箱笼,仔细检查。
班主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人,慈眉善目,一脸喜色:“劳烦四奶奶快些,我们还得赶钱家的场子。”
“钱家有什么喜事儿,这么晚了还听戏?”年绛珠嘴里笑着问,手里却扬了扬帕子,示意银杏她们动作加快。
班主笑呵呵地道:“每行有每行的规矩,咱只管唱戏,不包打听。”话落,却借着拿花名册的功夫,在年绛珠耳边小声道,“太子要回京了,各家各户都忙着给太子饯行呢。”
年绛珠笑了笑:“太子一走,你们的生意怕是要更上一层楼了吧?”
班主一点儿也不谦虚:“不满您说,若非太子来了琅琊,您今儿这一场,咱们可未必有空儿来。”
“你就吹吧!”年绛珠嗔笑,姣好的面庞笼了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像月夜下最美的幽昙。
班主有些失神,但并无亵渎之意,只觉这样的女子经得起岁月沉淀,如一杯醇香美酒,随着时光流逝,越发惹人陶醉。班主扶了扶脑袋瓜子,笑道:“四奶奶是明白人儿,会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
年绛珠先是一愣,随即了然,看了一眼忙着检查与忙着接受检查的人,唇角慢慢扬起了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咱们……就盼着太子赶紧走吧!”
银杏前来复命:“班主、乐师与戏子一起二十七人,全部查过了,行礼也检查了。”
“行,查过了,那咱走吧。班主莫觉着颜府是故意争对你们,实在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我也没辙。你们慢走,下次有机会再请你们唱大戏!”客套地说完,年绛珠转身,回院子。
“行了,大家伙儿上车!还有下个场子呢!”
在班主的催促下,另外二十六人包括花旦、武生、老生、乐师等,簇拥成团,跨过年府大门。
突然,一道黑影一闪,差点儿撞上年绛珠的后背。
班主眉头一皱,回头对着那人呵斥道:“六幺儿!你又想干嘛?给我回来!”
被唤作六幺儿的男子武生打扮,脸上涂着油彩,看不清本来面目,但一双狭长的眼睛贼亮,听了这话微微眯成两条细缝儿,笑了笑,乖乖地朝大门口的班主走去。
年绛珠拍了拍胸口,“那么大声,吓我一跳。”
“站住!”
一声男子的厉喝,年绛珠又是一惊,手里的帕子掉了下来,正欲开口斥责一顿,就看见颜宽与华珠火急火燎地迎面而来。
“父亲。”年绛珠诧异地行了一礼。
颜宽没理她,径自走向大门,站在门口与班主正面相对,班主忙拱了拱手,语气谦卑:“颜大人!”
颜宽粗略地看了一眼街上的马车与尚未卸妆的戏子,沉声问道:“把所有了都叫过来,给我卸妆!我要检查!”
华珠凝了凝眸,颜宽是怀疑冷柔混在了戏子里,或有人强迫冷柔混在了戏子里,这样的猜测不无道理。毕竟就目前而言,戏班子是唯一能够离开颜府的人群。
心思转过,华珠发现那名哈着腰、身高与冷柔相仿的武生,眼眸一眯,行至他跟前,推了他一把。
没胸,不是冷柔。
六幺儿古怪地睨了华珠一眼!
另一边,班主很是为难地说道:“颜大人,我们还要赶钱家的场子,卸妆之后再上妆,怕是来不及呀!四奶奶,您刚刚不是已经检查过了吗?还要检查什么?”
年绛珠的心里不大舒服,公公这么做有些打她的脸了,她想替班主讲几句,却被华珠制止。
华珠朝她摇了摇头。
年绛珠会意,怕是府里出了什么大事儿!
颜宽不怒而威道:“这是命令,必须给我卸妆检查!把外面的人,统统叫进来!”
“什么呀,这是?”
“还让不让人活了?”
“卸妆上妆最麻烦了,又得来一遍,皮肤受不受得了?”
……
乐师与杂役尚可,戏子们却是怨气横生地嘀咕开了。
但嘀咕归嘀咕,他们仍旧不得不乖乖就范,用颜府的热水卸了妆,整齐划一地站在颜宽面前,等候他的检阅。
颜宽犀利的眸光扫过二十七张陌生的脸,大概是记起了柳昭昭的案子,又对华珠说道:“查一下他们,看是否有易容。”
“好。”
从班主开始,到六幺儿结束。
华珠认认真真地检查了每个人的脸、脖子和耳朵,最终摇了摇头:“一切正常。”
颜宽又与华珠逐一清查了他们的箱笼,百分百确定,没有藏人!
“省亲别墅丢了一只玉麒麟,丫鬟看到小偷的左脸有一颗黑痣,所以才对你们进行了排查。”颜宽脸不红心不跳地歪了一个由头,又转而轻声吩咐年绛珠,“每人给二两银子压惊。”
二两?这么多?
年绛珠眼神一闪,暗自扣下了一两!
颜宽命最精良的侍卫搜寻了省亲别墅,也搜寻了府邸的其它角落,依然用的是丢失玉麒麟的借口,但令他们失望的是,没有丝毫发现。整个过程,他都将华珠带在身边,连颜博都没这等待遇。
末了,颜宽双手负于身后,站在碧水凉亭里,举眸望月:“你怎么看?”
华珠的脑子里一团浆糊,若说柳昭昭一案是千头万绪,这个就是毫无头绪了:“实不相瞒,这是我见过的最棘手、最诡异的案子。明明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三奶奶出现在了紫竹林,而我、红菱、颜旭之又全都看见她落了井……在这种情况下,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她化成了一滩血水和一堆碎骨。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
颜宽面色凝重地望向微波粼粼的湖面,夜风自侧面而来,吹起他衣摆,露出褐色长裤与黑色素面短靴,一如他的性格,刚正、坚毅、厚重:“听你口气,似乎……不太相信她化成血水了,但除了这种解释,还有别的可能吗?”
“有。”
颜宽转身看向她,只见她稚嫩的小脸、清澈的眼,写满了孩童一般的固执。
华珠缓缓抬眸,迎上颜宽探究的眼神,笃定道:“她消失了,像一缕青烟一样,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颜宽一掌拍上亭子里的廊柱,阖眸,隐忍住某种不安与难过的情绪,叹道:“早些休息,真相如何我会查明的。”
华珠行了一礼,轻声道:“那我先走了,舅舅安。”
*
回到清荷院,颜博在书房内拼骨。
银杏抱着褥子入内,为颜博铺好床,然后给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身出了房间。
华珠进来,看了一眼铺着褥子的单人床,疑惑地问:“你打算拼一夜?”
颜博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可怜兮兮道:“你姐夫我啊,被赶出来了。”
活该!
谁让你跟年绛珠吵架的?
又谁让你娘得罪了年绛珠的?
婆婆啊,千万别给儿媳气受,因为这气最后一定会转撒到你儿子身上。
华珠伸了个懒腰,走到桌边,纳闷地问:“你干嘛拼得这么认真?”
颜博的眼眶有些发红,捧着一排牙齿哽咽道:“三嫂全身被毁,只剩这么一个脑袋,我说什么也得给她拼凑完整,不然,我怎么向九泉之下的三哥交代?”
华珠扶额:“说了它不是三***,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颜博背过身子,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一想到三哥、三嫂都不幸辞世,他……他忍不住:“我都知道了,你们搜过戏班子,也搜过整座府邸了,没找到三嫂的踪迹,她是真的死了。”
“她只是不见了!”华珠的音量拔高了一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一个活人弄不见,你试试?”颜博转过身,幽怨地瞪着她,虽然他很喜欢二妹,但二妹对三嫂不敬,他还是不开心。
华珠知道今儿不给他露一手,他是不会相信这不是冷柔的尸骨了。
“你等着啊。”
华珠去了年绛珠的卧房,不多时,踅步而回,手里多了一副叶子牌。
华珠取出八张叶子牌捏在手里,双手捋成扇形,把正面对向颜博,“从中选一张记住,不必告诉我。但你记牢了,万一忘掉,你可就不知我变走的到底是不是你那张了。”
颜博狐疑地瞟了华珠一眼,尔后眸光扫过她手里的牌,非常用心地记住了一个“六筒”!
华珠双手一合,将牌对齐。再宽袖一拂,双手自空中画了一个太极圈。最后,将牌放在桌上,一张张滑开:“你再找找,有没有你记住的牌。”
颜博睁大眼睛,在一堆花色夜子牌里找六筒,可找了半天也没找着!颜博惊到了,双手压着脸道:“你……你……你也会法术?天啦!三嫂不会是你变不见的吧?!”
华珠好无语,按住额头道:“姐夫啊,你是朝廷命官来的嘛,怎么会这么迷信?我做这些,不是要你‘误入歧途’,而是想告诉你,许多我们在看起来很玄乎的东西,其实都只是障眼法罢了。”
障眼法?颜博不信:“那……那你到底怎么把我的六筒变走的?”
华珠从宽袖里取出另外八张,“这才是刚刚那副牌!”
颜博瞠目结舌,搞了半天,原来她手快地换掉了所有的牌啊!他因为一心一意记六筒,下意识地就会忽略其它的牌,乃至于不是原先那副牌了他也没察觉。
吞了吞口水,颜博又问:“三嫂又是怎么消失的?难道有大罗神仙把整个颜府都换掉了,所有我们找不着?”
晕了晕了,没法子交流了!
华珠决定对他放弃治疗。
“你慢慢拼,我去睡觉了,希望你能从……”华珠顿了顿,看着碎得七七八八的头骨道,“从三奶奶尊贵而美丽的头骨里找到一丝宝贵的线索!不用谢!”
“呜呜……”颜博捧起头骨,“三嫂——”
*
冷柔的事被下了封口令,在颜府内并未传开。而因为冷柔平日里就不大与人来往,她哪怕几个月不出院子也没谁怀疑什么,反正有红菱在众人的视线里来回穿梭,为她做活着的证明。当然,这是后话。
奔走了大半夜,华珠累得不轻,迈着仿佛灌了铅的小腿儿,晃悠悠地朝自己院子走去。
刚走到后院,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争吵声。华珠柳眉一蹙,朝着声源处走了过去。
华珠住的院子叫知辉院,原先是颜博和三爷练功的地方,后面三爷辞世,颜博就将院子封了起来,直到年绛珠过门,说很喜欢院子里的梅花,颜博就命人将院子改造一番,又加种了一些腊梅,送给年绛珠招待亲人用。
前院,黄灿灿的腊梅开得娇艳,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
在一株腊梅树旁,香荷、秀云与一名中年仆妇怒目而视,巧儿在中间,拉拉这个,又扯扯那个,俨然在劝架。
而看几人蓬乱的头发和衣衫,刚才大概真的打过一架。
“发生了什么事儿?”华珠冷冷地问向一众人等。
“回表小姐的话,奴婢尽忠尽职守门,却被她们几个按住了一顿好打!奴婢入府这么多年,纵然干的是最低贱的活儿,可从没让人这般欺辱过!呜呜……”眼泪流了下来,好不委屈。
说话的是那名中年仆妇,姓蔡,大家称呼她蔡妈妈。
“你胡扯!明明是你先推我的!我头上还有个大包呢!”香荷指着自己的脑门儿,怒气冲冲地驳斥。
蔡妈妈捶胸顿足:“天地良心哟!你们两个按着我打,我惹不起就想躲!你们两个还追着我打,我才推了一把啊!”
“你个老不死的!竟血口喷人!刚刚到底谁打谁?”
“住口!”华珠猛地打断香荷,蔡妈妈再不济也是颜府的下人,还轮不到年府的丫鬟怒叱一句“老不死的”,这要传出去,轻则,别人骂她管家不利,重则,怕是要怪年绛珠放任妹妹在府里耀武扬威了。
蔡妈妈见华珠没给香荷好脸色,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和窃喜。
华珠就又问她:“她们两个为什么打你?”
巧儿插了一句嘴:“秀云没打,秀云在劝架。”
蔡妈妈立马换上一副受害人的唯唯诺诺:“时间不早了,奴婢就想先锁上大门,听说咱府里遭了贼,奴婢当然得谨慎谨慎再谨慎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打算把我一块儿锁在外头?”华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蔡妈妈的眼皮子一跳,忙讪讪地道:“奴婢哪儿敢把您锁在外头?您不是就在隔壁吗?奴婢知道您每次都从侧门进来,不会打正门经过。”
这话不假,清荷院与知辉院一墙之隔,走侧门比较近。
但华珠闻言却是眉梢一挑,声线多了几分冷冽:“蔡妈妈对我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看来,蔡妈妈一直在暗中监视我呢!这前门,守的可真‘尽忠尽职’!”
蔡妈妈的心咯噔一下,监视主子的罪名她可担不起:“没有,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没有监视表小姐!”
华珠似是不信,微微笑道:“那你又说你知道我在清荷院,谁告诉你的?莫非……你还有同党?”
结党营私的罪名她更担不起啊!蔡妈妈的心肝儿又是一阵乱颤:“没……奴婢……奴婢是猜的!因为好几回夜里,表小姐都是从侧门过来,奴婢猜,这一次也一样。”
“那我以前从侧门过来,你是等我过来了才落的锁,还是我没过来之前你就打算把我关外面了?”华珠的声线陡然一沉,如破冰碎在了空中。
蔡妈妈的腿都吓软了,几乎是想也不想便矢口否认:“当然是您过来了,奴婢确认好了才落锁的,奴婢怎么敢把您关在外面?”
“那这一次你又是怎么确认,找谁确认的?”
蔡妈妈哑口无言了,嗫嚅了半响,心里转了好几个弯儿,才战战兢兢道:“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
“哼!你不是故意的?我明明说了不许落锁,小姐还没回!你偏不听!还打我!”香荷挣开秀云的胳膊,踹了蔡妈妈一脚!
蔡妈妈这回也不躲、不还手了,就让香荷打,“奴婢就是想早点儿回屋睡大觉,偷了一回懒,表小姐请绕了奴婢这一回吧!”
华珠冷声道:“你不是我的奴才,我没权处置你,不过念你初犯,今晚的事我不会告诉四奶奶,识趣的,你也知道管好自己的嘴巴!”
冷冷地警告完,华珠带着几名丫鬟回了房间。
一进屋,香荷便气呼呼地道:“小姐啊,你为什么要放过她?那老不死的,根本是存心和我们作对……”
“给我掌嘴!”华珠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搁在了桌上。
------题外话------
冷柔,你到底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