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世卿相处的这些时日里,我渐渐懂得:有些人即便日日相对,也不见得在脑中留下多深的印记;可是有些人,从第一眼起,便注定纠葛一世。
如果没有他的出现,我相信即使我长命百岁安乐一世,大约也终会觉得心是空的,人生是无趣的。
可我在有限的生命里,有幸等到了这个与我命中注定的人,那么也就注定了我们活着的每一刻,都是不可复制、不可磨灭的精彩与回忆。
是的,遇到他是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没有之一。
虽从未问过他,可总有种直觉告诉我,与他第一次相遇应是那年在琼玉宫中。那时的他像是个愤世嫉俗的孩子,话语之间满身的倒刺,可一身功夫却俊俏的让我惊叹。
第二日晚上,我没有忍住去寻他,便如我许多年后没有忍住去寻他一般。那一晚他的箫、他的剑,他对自己说的话,仿佛凝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时不时的总要侵扰一下我的梦境。
若不是他那晚的话,我大概永不会知晓“亢龙、潜龙”之理,也便不会有日后的永康帝。
我吩咐了墨阳去寻他,寻了几年,也没什么可喜的线索。那时我只道,他之于我,终也只是个特殊一点的陌生人罢了。
直到出使梁国的那一次。
事实上,在尚未离开时,有些事情在我心中就早已有了预料。父皇本欲立我为储,可大哥却对皇位觊觎了不知多少年。我的母后没有足够的背景,父皇碍于大哥保长一派在朝中多年来的施压,才使得储君之位虚悬多年。
父皇派我出使诱大哥发难宫变,在我离京前便给我了立我为储的诏书。同时也在楚国各地布好了助我登基的棋子,即便后来没有世卿助我,多耗一些时间也一样能拿回我的皇位。
自然,我离京得早也是计划之一,让大哥一党觉得有足够的时间在我返楚之前坐稳皇位,而不至于立刻将我赶尽杀绝。
可是在梁国,我却第二次遇到了我生命中最大的变数。
世卿,世卿。
多年前琼玉宫惊鸿一瞥,虽是彼此尚且年少,但身影却已牢牢烙在心上。
从最开始的小心提防,到随后的敬佩好奇。
无论有多不想承认,我都明白,他的沉静镇定,他的自信从容还有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令人心疼的脆弱和疲惫已在我心中由轻而重的刻下了一笔又一笔。
原本就是自己放出的口风示敌以弱,谁料聚仙楼中偶遇的那日,却刚好听到市井编排我的故事。之前家仆来禀报过,自己生气没有,只觉得好笑。那时他大概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吧,可我却只觉面善,丝毫没有将这个温和中带着些疏离的淡雅公子联想到年少时楚宫中那个冷漠张扬的白衣少年。
绯衣楼中不期而遇,我心中好笑,他似乎到哪里都不缺红颜知己;梁国宫中知他身份,也看到了他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冷傲清贵的一面,无法遏制的心中波澜渐起;而后原州城外柳华亭一聚,我心底却忽然有一个声音在说,是他,少年时的那个白衣少年,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长到这样大,那是我第一次看一个男子失了神。
那时的他与三年前相较,仿佛更加淡静,甚至连原来那些有迹可循的犀利都已消失无踪。和朝堂上的那个风姿绰约的他截然不同,似乎这天地间再无外物可使他有一丝波动反应。千种情思,万般观感,皆是沉淀,只余一片清冷空寂,愈发显得他身旁的景致只是衬托。
不,或许连衬托都不是。
他虽是一身白衣翩然,可身形却寂寥单薄,明明只肖萤火之辉,但往那里一站却仿佛可以比肩皓月。
也是,他本就是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
那次出去我没有带任何人随侍,只通知了纨素远远跟着。说不出是因为对他那种无端的信任还是其他,只是没来由的觉得,去见他,旁边不应该多余任何人。
后来他遭伏,我回身助他。
虽然彼时心中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可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自己跳下泥潭。果然,他的暗器功夫比三年前更加精进,但出现的敌人却越来越多。看得出来,他似乎身体不适,一身功夫十成中发挥还不到一半,可就凭着一股狠劲,硬是坚持到了最后。
这个家伙啊,清冷有之,温和有之,仁厚有之,狠辣有之。时而让人如沐春风如同翩翩浊世佳公子,时而神色冷厉又如红莲业火修罗附身。
宿命般的,我对他的好奇越来越多。
林中,他拿剑指我,我深知他不可能杀我,可多年来的皇家生活让我在一瞬间本能的提剑自卫。以我的剑法,短短距离必是朝着敌人心口去的,可我的剑第一次歪了。即便如此却仍是伤了他。眼角瞥到一旁色泽斑斓的小蛇,随后看到他眼中淡淡的失望,仿佛那一剑是插在我身上一样,心疼的紧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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