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如今的日子就好过么?要走你自己走,我要留在这!”
“父王方才的嘱咐,你这么快便忘了?”
“我没忘,可是我怎么忍心!”
“今日我们先回去,日后再来看望也是一样的。”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今日一别,往后哪里还有机会!”
他二人争执着,那边侍卫首领已经等得不耐烦,对曹林道:“沛王,亭主若再不走,在下可不容情了!”
沉默半晌的曹林此时干咳了一声,发话道:“你若还认我这个父王,即刻退下。否则,本王便没有你这个女儿。”他说得极轻极慢,仿佛随口而出的一句平常之语,但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女儿不走!”曹璺倔强道。
“长乐!看来本王是将你惯坏了,从小到大你都任性妄为,就连此刻也要忤逆于我。你看清楚了,若再不离去,你我父女之情便犹如此刀!”他说到这,怒喝一声,抽出腰间百辟刀向身旁的铜柱上狠狠劈去,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刀身顷刻折成两截,刀柄上雕刻的铜雀也震出裂痕。
曹璺震惊地看向面前的断刀,一时回不过神。这是父王第三次唤自己“长乐”。曹林的脾气向来温和,然而一旦发怒便如雷霆万钧,从不儿戏。她如何不知,父王这般声嘶力竭,劈刀明志,是下定决心要与她生离了。她捧起损毁的百辟刀,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胸中泛起的强烈酸楚,对着曹林的背影深深一拜,哑声道:“父王之命,女儿岂敢不遵……父王好好保重,女儿去了。”抬起头又望了曹林一眼,见他背身而立,姿态决绝,山一样伟岸的身躯变得异常单薄。
“父王。”曹璺将这两个字轻轻在唇边又念了一遍。
曹林终究没有回头。她闭了闭眼,捧着断刀,一步步走出大殿。
她一直往前走着,眼前的景物开始渐渐模糊起来,耳边嗡嗡地轰鸣,四周的一切都感受不到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与她隔绝起来,再也无法照进内心,连曹林最后低吟的几句《登台赋》也未听到。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
面对这一幕凄惨诀别,嵇康保持着高度的冷静,没有放过曹林的一言一行,知道他的所有举动,都是在向自己传达消息。尤其是最后那首《登台赋》,其中定有大玄机。只有曹璺完全沉浸在父女诀别的悲痛中,浑然不觉地走出铜雀台,完全听不到身后人焦急的呼唤。她失魂落魄地走着,直到呼吸也变得缓慢,双眼完全被泪水蒙住视线,耳中像被锥子击打般阵阵刺痛,所有痛楚叫嚣着要把她拉进深渊,才终于失去知觉,倒在地上。
醒来之时,曹璺已置身在邺城郊外的一处客栈中。白天所发生的一切,仍然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在心头。
“醒了?”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今日却都不同起来。
曹璺看着身边的人,第一次感到遥远。抿了一口送到唇边的水,她虚弱道:“从今以后,该怎么办?”
“你好好歇息,明日我们便回家。”
“家?是洛阳城里的那座监牢么?如今的天下已是司马氏囊中之物,哪里还有我曹氏后人的容身之地?”
“你想得太多了。”
“那你呢?你又在想些什么?”曹璺盯住他的双眼。
“我所想的,就是与你和绾儿平安地度过此生。”嵇康淡淡地道。
“哪怕成为司马氏的贰臣?”
“我早已辞官不做,何来贰臣之说?”
“亏你枉读了那么多诗书,竟然没想过建功立业,救家国于危难?”
“我只知道,有你的地方便是家,管它姓曹还是姓司马。”
“你……你真是这样想的?”
“不错。”
“你知不知道,钟会附逆司马昭,一心想要推翻曹氏,建立新朝?”
“他的事,与我何干?”
“你们曾是至交好友,只有你最了解他。若你能重回朝廷联合曹氏忠臣,或许可以与之抗衡。”
“你当真愿意让我与他针锋相对?”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置身事外,对国家的安危不闻不问!”
“我在乎的只有你与绾儿。”
“那我父王呢,兄长呢?你别忘了,绾儿身上也流着一半曹家的血,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玉儿,你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我真没想到,你会如此无情!”她没想到在如此明白的大是大非面前,在关乎自己家族兴衰荣辱的关键问题上,他竟可以这样淡然处之,甚至是毫不放在心上。是他的心变了,还是自己当初认错了人?“我累了。”她合上眼不再说话。
嵇康看看漆黑的窗外,此时不知有多少眼线,鬼魅般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又岂能说出真心话?此处还仅仅是邺城,洛阳城中更是遍布罗网。一旦他们离开竹林,便是敌暗我明,刀尖行走,不能踏错一步。他宁愿让她误会自己,也一定要保住她们母女的安全。他咬紧牙关,一句也没有辩解,只是上前帮曹璺拉好帷帐,顺手将放在枕边的百辟刀揣进怀里,在一旁的榻上和衣而卧,一夜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