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还有什么客?咱们又不是名牌上的人家,搬个家暖暖锅就是了,哪里还要正经开席不成?”然后又笑道:“今儿除了你,还有隔壁的小杨掌柜与他姐姐过来,说起来都是故人,也是常来常往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族里的事你是尽知的,那些个亲戚不走动也就罢了。至于我这边,若是我娘家妹子还在京也叫来热闹一番罢了,剩下的那个哥哥交不得,我便没有理他。”尤潇潇听她说了半日,也是知道她带着儿子原先过日子艰难,贾家族里向来都是一双富贵眼的,困难时没有几个肯相帮的,如今发达了她们娘母子也不愿意招揽。于是连忙掠过话笑道:“我瞧着这院子实在是好得很,又宽敞又亮堂,外头布置得也雅致。”卜氏听了,脸上挂满笑意:“你不知道,这都是银蝶姑娘帮着我一起拾掇起来的,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有眼界的,只看栽的这棵西府海棠就知道不俗了。”尤潇潇笑道:“这是拐了弯儿夸我的话,我可全收下来了。”
说着二人进了正厅,尤潇潇向欢颜道:“你也别站着了,我都来了这么久了,还不见你银蝶姐姐过来,你去催着她,问她做什么呢。”卜氏连忙摆手道:“你这可误会银蝶了,她知道你今儿过来一大早就带着她兄弟去厨房忙活去了,我早说不必劳烦他们,请了厨子回来……”尤潇潇微笑道:“请了厨子还要花银子,自己家能做的就做了。”因着与银蝶说的一模一样,卜氏笑着捂嘴道:“可不是这话!”然后又夸赞银蝶事事大方,处处展样,尤潇潇便道:“嫂子与我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今儿来可是叫我保媒的?”卜氏点头道:“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儿玻璃人!”然后又道:“银蝶这孩子家里家外都能拿得下的,更不必说还读书识字,现今跟着她兄弟两个挣得家事红红火火,一年好几百两的银子进账,更不必说银蝶手里还有一个绣坊,外头瞧着眼热,过来求娶的人只怕能排到巷子口去!你也知道咱们家若不是芸儿在你那酒楼里做了这两年,现今哪里能买下这栋小院儿来?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这院子还是求了钱庄做中人,先交了一半的银子,明年垫付了利息交了另一半才肯给我们房契呢!原先我也叫芸儿不必着急,要么换个地界儿要么再攒攒银子,芸儿却说京城里院子一日涨似一日,怕到了明年更买不起,而且执意要买在这巷子里,我做娘的哪里能瞧不出儿子的心思。只是这话没过了明路,芸儿也是想着多捞捎些银子再提亲事。”尤潇潇放下茶碗笑道:“芸儿也是,竟这般迂腐起来,罢了,我问问银蝶,若是愿意了,咱们就今儿给定下亲来。”
卜氏大喜,忙叫了小丫头去请杨姑娘过来说话,尤潇潇笑道:“你去与她说,东府珍大奶奶过来瞧她,请姑娘速速过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银蝶果然来了,手里还托着红木小茶盘放着两小碗鸡汤面,见了尤潇潇便给她面前放了一碗,然后奉给卜氏。尤潇潇见碗里只浮了几缕青菜,挑起一筷面尝了尝,鸡汤鲜香浓郁,面条筋道爽口,不由夸道:“这都比着果儿有手艺了。”银蝶方过来与她请安,尤潇潇拉着手道:“刚才你五奶奶正与我说起你来,夸你样样都好,舍不得放你家去。”银蝶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尤潇潇对着卜氏笑道:“其实这有什么可问的,都来了你家洗手做羹汤了,这个媳妇儿跑不了了!”卜氏趁热打铁,就势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赤金钗来,说道:“正是叫你做这个媒,也是公明正道的。”然后又对银蝶道:“好孩子,你的心我瞧得真真儿的,今日当着大奶奶的面,你受了我们家的簪子,便是答应做我们家的媳妇,可好?”未待银蝶答话,尤潇潇却道:“好打嘴的,连聘礼都没过,倒是想给媳妇上头来了!”卜氏忙道:“你真是个性子急的,我是能委屈媳妇的人!”说着叫小丫头去里屋取出一个小匣子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张十五亩的田契,上头写着银蝶的名字。卜氏笑道:“这都是芸儿的主意,说咱们小户别搞那些个虚头巴脑的,家里的银子一骨脑全买了这院子,但是求亲时也不能委屈了姑娘,幸好还有这几亩薄田,姑娘也别嫌弃,收下就是。”
银蝶知道贾芸家艰难,正要推拒,尤潇潇笑道:“这有什么,哪里让他们这有轻而易举娶媳妇的,只管收下来就是,到时候连着姑娘带着嫁妆都给他们家了,算来算去还是他们得便宜了。”卜氏叹道:“正是因为这话,若不是大奶奶在这里,我们怎么也不好对着姑娘张口。”尤潇潇拉着银蝶过来,让卜氏为她簪钗,然后才道:“说个笑话罢了,日子都是他们两口子过得,只要斯抬斯敬,哪里计较那么多!”银蝶受了钗,于是便是正式定亲。尤潇潇又做主叫了小杨掌柜进来,明知道是不能反对的,然而规矩所限,又正经与他说了一遍,小杨掌柜敬佩贾芸为人,知道不是纨绔,是极正经能吃苦的,况且姐姐又是心有所许,如此两情相悦有何不好?卜氏早打发人去把好消息告诉贾芸,今日里一场暖锅宴闹闹嚷嚷倒成了定亲喜宴。因着彼此都是熟惯了的,况且贾芸与银蝶年纪也都不小,依着卜氏的意思,顶好一个月后就成亲,倒是贾芸想得细致些,怕委屈了银蝶,想着虽是家里困窘,也要好好办场婚事来。银蝶脸嫩,忙回家去了,欢颜追着过去道恭喜。尤潇潇与卜氏自此心中各圆了念想儿,只吃酒玩笑不提。
正热闹时,却见外头的小丫头带着红枝匆忙而入。尤潇潇瞧见她行色匆匆,便知道是有事,因着卜氏不是外人,便问道:“怎么了?”红枝擦了擦汗,喘口气才低声道:“林姑老爷出事了,大爷叫我来请奶奶回去!”一句话晴天霹雳一般,尤潇潇忙站起身问道:“什么事?”红枝回道:“听着大爷的意思是姑老爷被贬了官,连林府都被抄了呢!”尤潇潇心中吃了一吓,原以为是林如海身体有恙,没想到竟是雷霆震怒之事,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可是不知道何时就拈了老虎须子了。这边儿卜氏也慌了手脚,贾芸倒还镇定,忙安抚道:“娘先别急,贬官再起的事情朝廷里也是多了。”卜氏却忍不住落泪道:“我虽是个妇人,但也略微知道朝廷里的事,姑老爷这头不消说,怕连你表兄都要波及到,只是可怜我的姐姐了。”林如海在朝堂上向来自成一派,只对学生陈颐梁青眼有加,二人情同父子,此回冒犯天颜,只怕陈颐梁也逃不了干系。尤潇潇听了,心中也是乱麻一团,见了卜氏哭泣,连忙安慰了几声,贾芸说道:“婶子先回去,省的叔叔等得焦急,我娘有我照应着,婶子与叔叔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只管打发人来说。”尤潇潇郑重点了点头,带着欢颜与红枝回府不提。
到了宁国府里,却也觉得有几分凋零之意。大简书院外头停着几辆马车,尤潇潇瞧见了叫了个小厮过来问话,原来是有几个世家听说林如海出了事,连忙叫着家人来接公子回去。尤潇潇叹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欢颜忍不住啐了一口道:“我生平最瞧不起落井下石的人,姑老爷贬官不贬官是一回事,在咱们书院里念书又是另一回事,当初来的时候那么花点子哈巴狗儿一样,如今跑得到快,有本事别再回来!”尤潇潇原本心里抑郁,见着她这般爽快的说了一番话,竟是笑了起来,然后赞道:“你说得好!”
进了花厅,贾敬、贾赦、贾珍皆在,见了她回来,贾敬忙道:“珍儿媳妇回来的正好,事不宜迟,你快些去林府里将傅夫人与林姑娘林公子接到咱们家来,外头已经叫着蓉儿去接姑老爷了。”尤潇潇连忙应了一句好,贾赦在旁本要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贾珍随着尤潇潇一同出来,方把事情经过说清白:原来前几日朝堂上林如海参了一本说忠顺王骄奢淫逸,圈地害民,圣君听了当即发怒,说林氏诬陷良臣,当时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位老臣出来做了和事老,此事也就罢了。谁料到今日一早忠顺王便上本说林如海任盐政多年,克扣税款中饱私囊云云,圣君平生最恨贪官墨吏,连忙下令彻查,忠顺王便是自请圣旨带人去抄了林府,回头又呈了些银票做证据,圣君见了人赃俱获,只叹包庇不得,又念多年老臣社稷之功,将着林如海从着一品尚书贬为庶民,同时收了林府入国库填补亏空。
尤潇潇听完冷笑道:“林家几代富贵,照着忠顺王爷的说法,倒都是靠着盐税才发起家的?若不是做了这巡盐御史,林家都好去做花子了?”贾珍皱眉道:“这就是个障眼法儿,大家心里也明白,只怪姑老爷不该去挑忠顺王的梁子,谁知道那是个不好惹的货。”尤潇潇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跟着老爷如何商量的?”贾珍便道:“老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一听消息就赶忙叫蓉儿去接姑老爷来家,因着你不在家,妹妹又不好抛头露面,所以就等着你来去把傅夫人等也接过来。”说罢又诙谐道:“反正旁人都是躲不及的,倒不怕旁人跟着咱们抢。”尤潇潇听了,也被他怄笑了,然后又说起外头书院里有人来接学生的事,贾珍淡淡说道:“这门容易出可不容易进,随他们去罢。”尤潇潇与他又商议了几句,回头先叫了金三喜家的带着诸人速速将林如海曾住过的小西跨院收拾好,并叫了管事娘子过来嘱咐了几句话,然后亲自带了婆子丫头一大群人忙忙往林府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