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姑娘呀……”鄂老太太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女佣接过去。
傅咏兮暗道,宋玉芳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遇见了客户,竟然这样能说会道。因想着,便将正事提出来:“老太太,我们带了合同来的。先给您瞧瞧,您觉着好呢,入夜之前就让我那几个同事来取您的金条。”
对此,鄂老太太脸上现出郑重来,并不肯假手他人,而是要了她的金丝边老花镜,架在鼻梁上头。她一时认真地望着纸上的字,一时抬起眸子越过老花镜,瞅着宋傅二人感慨:“我呀,是没赶上好时候。这要是搁乾隆爷那会儿,皇城根儿底下住着,难道还怕你们给我设局不成?”
宋玉芳屈膝蹲在鄂老太太身旁,预备解释一下条款,见她如此说话,先就笑着奉承了一番:“瞧您说的,咱们北京人讲规矩。甭管哪朝哪代,‘诚信’二字是做人做事的根本,还有‘尊老敬贤’四个字也是决计不能丢的。”
鄂老太太满意地微笑颔首:“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闺女呀,多大啦?”
“十八。”宋玉芳漫不经心地一答,从上衣袋里取出自来水笔,递了上去。
“我要早知道有你这么个姑娘,我就……”鄂老太太抿着嘴将头一点,神情颇有些深意,“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宋玉芳只好笑着再次自报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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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二人拿到了合同,刚一转出丰盛胡同,就高兴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傅咏兮口里还一直地夸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说的。”
宋玉芳耸了耸肩膀,释然地一笑,道:“我要是告诉你,这门‘奉承学’是我童年的生存之道,你信是不信?”
傅咏兮捏了捏她的脸,调侃道:“咱们大格格说的话,还能容我不信吗?”
“去你的。”宋玉芳撇着嘴,甩着手包往前跑了两步,忽然发生了一些感触,“哎……我是越来越觉得,工作在慢慢治愈我从前的无病呻吟。以前总以为自己没能投个好胎,而今倒是很感谢过去那段汲汲营营的岁月,练就了我这一张嘴。”
“谁说不是呢,你看看我,就是吃了嘴上的亏。不管是坐柜台还是出门,我自己都得替自己捏把汗。”言罢,傅咏兮还大大地叹了一声。
“你也多往好处想想嘛。”宋玉芳转过身来拉住她,试图安慰着她对于外出跑业务的不适应,“要不是你家里鼎力地帮忙,单靠我们两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到月底大概直接要卷铺盖走人了。”
却不料,一谈起这个来,更使得傅咏兮心情低落了:“说实在话,让我家里替你拉业绩,我半点不情愿都不带有的。可是,真要自己伸手去要了吧……过去,我是怎样的心气儿,把自己看得又是如何如何了不得。可到头来呢,工作的名额也好,业绩也好,什么都不是全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你呀,也是太别扭了。做人呐,就得像崔万华那样简简单单的。把活着看成一种胜利,或许烦恼会少很多。”宋玉芳见傅咏兮只管垂头丧气地向前走,就肃着一张脸,从后头高声喊住了她,“傅咏兮,我今天跟你这样说,并不代表我们有资格去同情崔万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你都是亲眼见、亲耳听的。如果我们的成绩永远都只是还可以、过得去,那么我们恐怕一辈子都只是练习生罢了。因为我们是女人,我们的起点不是零,是负数!女人总要做到最最好,才能换来一句简短的褒奖。你记住,我们还没有挑肥拣瘦的资格,更没有孤傲清高的本钱。活下来,我们一定在中行活下来!”
一句“活下来”点燃了傅咏兮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她红着双眸转过身向宋玉芳走去,却没有多说什么煽情的话,只是伸出小拇指,颤着唇约定道:“好,我们要活下来,一起活下来!所以,以后每天下了班都记一笔私账吧。哪些业绩是靠关系拉来的,哪些是自己努力来的,都要写得清清楚楚的。这样才好督促自己。”
“如此甚好。”宋玉芳有些欣慰地点点头。她知道傅咏兮从前是怎样一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而社会上种种争议的声浪,使得这个性子倔强、凡事都不肯认输的女孩子,悄然地收起了自己的棱角,试图更好地融入这个社会。
为了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新女性,她们的路还很长很长。
傅咏兮大大地叹了一声:“那我更加要努力咯,我可不希望我的私账上永远都是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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