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不,你听我说完。”宋玉芳打断了他试图缩小矛盾的意图,“我告诉你什么是真实的生活,告诉你为什么两个阶级的婚姻总是遗憾的多圆满的少,也顺便向你坦白我是怎样的俗人一个。譬如你手上拿的金戒指,我知道在你这个阶层的人,议论起首饰,首先是欣赏工艺、花纹,甚至会去攀比它是不是独一无二的。而我看到它,首先想到这么大这么闪,它是真的吗?如果我接过来,我会趁着没人拿牙去磕它。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我们从小耳濡目染的生活简直天差地别。你千万别对我说,爱能包容一切。当我有一天,终于没能克制住本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的时候,你会不会在那一瞬间觉得,从前的爱是错付的。你会不会后悔爱上一个,无论挣多少钱,都会站在大街上,为不花冤枉钱,跟人力车夫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数过去的人。即使你把这个问题考虑清楚之后,依然选择向我走来。那我也该考虑清楚,我自己能不能做到,今后的日子里,永远不在你面前,为我的市井作风而感到自卑。我想要的家,是轻松而融洽的。我不想我未来的人生,白天为工作压力束缚着,回到家里还要继续忐忑着我刚才这个字是不是用得不够好。尽管我内心依然乐观地相信,超越门第和财富的爱情是存在的,但我没有勇气去相信的是,爱情的冲动可以维持一辈子。”
一口气说完这些,宋玉芳忽然不再战栗。她终于能清晰地明白,是什么一直使她回避这段关系。一旦明白了,最后一点乐观也就湮灭了,恐惧也就消失了。她不是天生的穷女孩,她也曾拥有过锦衣玉食。因此,她心里没有那种无知无畏盲目的勇气,她比那些不知宅院有多深的女孩更加恐惧朱门绣户。和这样的门第攀亲,甚至都不是两个家庭的事,而要牵涉一个庞大的宗族。穷人是不会有那么多亲戚的,人家怕你隔三差五地借米借粮,见你穷了就巴不得不认识。有钱人可不同,越走动得勤,赚钱的路子越多,即使是出了服的亲戚照样会在某一天突然地出现,然后指手画脚地品评着家族里的新人。
这些担忧不是自寻苦恼,宋太太曾经就是那么过来的。虽然母亲的遭遇很遥远,但是依然零星地留在了宋玉芳的脑海里。她不想重走那样一条路,那条老路对于毫无能力的旧式妇女而言,用地位和尊严去换生存是不错的选择。但对于宋玉芳这样可以养活自己的人而言,那是不能忍受的。
何舜清就这么望着宋玉芳,听她用不大的声音诉说着心底的困惑彷徨,又眼睁睁看着她眸子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她灭掉的可不是她一个人的希望。
闹了一场,后来戏台子开演,宋玉芳也没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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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天上的月亮才刚冒出一个头。
宋太太正拿着一匹新布,对着王婶在身上比划。
“妈……”宋玉芳才喊了一个字出来,眼里就滚烫了起来,嘴里像塞着什么,底下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来得正好。”宋太太见她回来得早,更是高兴了,“你弟弟了不得,才转了新学校,就被选上了,说是要给外国大官儿唱歌去,你看看,我拿这个料子给他做身新衣裳好不好?”说罢,跟王婶一人拉着布料的一个角,展出来给她瞧。
宋玉芳勉强弯着唇笑了一下,小声道:“他学的是合唱,要去也是和同学一块儿去,不能他穿一个色,别人穿另一个色,还是得听学校的安排吧。”
“还有这讲究呀?”宋太太的热情被这一句话给浇熄了,随即着急起来,追着坐到女儿身边问道,“那人家会不会让咱买那种很贵的料子?”
宋玉芳摇头道:“钱总是要出一点儿吧,但也未必很是很大的数目。应该是整个合唱团归总了一块儿买,没准儿摊下来比你自个儿单买一匹还便宜。”
“那我就不忙活了。”宋太太放下心来,将布又叠了回去,嘴里还念叨着,“这个料子跟你爸那身湖蓝色的长衫花纹差不太多,那衣裳穿了七八年了,袖口都磨白了。我寻思把后背的料子拆下来做袖子,这块新布正好做衣襟,这不就又凑出一身新的嘛。”
宋玉芳就望着这匹料子去想,自己的新衣服都是哪里来的,想来想去好像没有一件是母亲给添的,都是自己逛街时见了好的就买下来做的。因想着,脸色变得很差劲,喉咙动了几下,哑着嗓问道:“妈,在你心里,是待我好……还是待津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