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谈颂南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结了婚仗着自己已经有家有业,上人不敢如管小孩那般隔三差五地教训他,愈发放浪形骸。冷秋月的胎刚过三个月,他就回来商量一件丑闻。外头有个女人,同时怀了谈颂南的骨血,临盆的日子可能还比冷秋月早几天。那女人要赌这一胎一举得男,死活不愿意交涉干净。谈颂南不敢声张,他怕外头那种没分寸的女人拿命来闹,会影响他父亲对名下产业的分配。所以就出了一个荒唐的主意,要冷秋月对外去说,中医诊脉说是双生子,到时候两个孩子都是她的。至于外头的女人,就先哄着骗着,让她以为生了儿子可以做姨太太,等到她生产完了,孩子即刻抱走,她没有了筹码,事情也就完全了结了。
站在谈颂南的立场上,这倒是白捡一个孩子的好事;站在普通人的立场,这就是富家子弟败絮其中的谈资;站在冷秋月的立场,这简直是对人格和尊严的践踏。她宁可逃到永定河,带着孩子一起淹死,也不肯陪谈颂南干这种丧良心的事情。
傅咏兮自然劝她,头一个该想的主意是离婚,其次是逃跑,绝路是断断不可去的。
可是,冷秋月有自己的麻烦。她知道谈家不会允许她办离婚的,只要一提出来就是关禁闭的结局,因为就她知道的,谈家有那么一位辈分上算她嫂子的女人,嫁来时未曾见过夫君一面,洞房了才知道夫君的智力只有七岁。后来为了离婚,生生被关成了疯子。
“那要怎么办?”宋玉芳听得冷汗直冒,站起来不安地转了两圈,“就算能离也麻烦,她的孩子应该生下来了吧?”
傅咏兮拉着她坐回到位子上,比着手势,提醒她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后来,我帮她想主意,帮她去谈判。我当时想着,秋月有她的恐惧在,可谈颂南也同样有一个软肋,正好互相挟制。所以,我就对谈颂南说,以养胎的名义,把秋月送到河北乡下,孩子生下来,按他想要的办,两个娃娃算是双生的,但他回去得对家里说,因为是双生,所以秋月‘死于难产’。有了这个理由,大家都能得到各自想要的。况且,如今秋月并不惦记什么富贵荣华了,在财产分割上,只要一笔去异地立足的费用就行。要是不肯的话,长久地闹下去,怀胎加坐月子,迟早要露出马脚来。到时候,谈颂南最不想失去的家产,可就难说了。”
“然后就真这么办了?算算日子,她难道已经离开河北了?”宋玉芳无法想象一个人除了花心,还能狠心至此。她同样无法想象,冷秋月要下多么大的决心,才肯九死一生把孩子生下来之后,不看一眼就送走。
“今天收到的书信,她已经在上海租了一间小公寓。”傅咏兮偷偷摸摸从兜里掏出平安信,递给宋玉芳瞧,“我又给她介绍了一份会计工作,她的履历这时候倒是派的上用场。我想,她现在跟冷伯母两个,应该算是过上平静的日子了。”
“怎么我一点儿不知道?就算头两个月我自己也有些麻烦,身体也不大好,可后来呢,你们怎么这么沉得住气?我就是帮不上忙,总也有知道的资格吧。”宋玉芳把信从头至尾读了几遍,仍然没从震惊之中缓过来。
傅咏兮就知道,说出来一定使她生气,只得解释道:“秋月在北京没什么朋友,本意来说,自然想同你倾诉。可是你应该记得的,当初她要嫁人时,我这边有点不顺,有些抱消极态度,因此只你一人激烈地反对她。回想往事,她觉得无颜再面对你。再说了,这事儿也不是针对你。秋月心思细,特地嘱咐了,只我一人知道即可,就连沈兰姐那边,她也死活不让说呢。”
宋玉芳忧心忡忡地感慨起来:“她走的时候很难过吧?生下孩子就还她自由身,她怎么会真的舍得自己的骨血。实在是被逼得没法了,才要如此的。想想也是,这种事情早已不是夫妻间你无情还是我狠心可以概括的矛盾了。带着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每天见到他都会想,这孩子的亲娘怎么样了,虽然不是好人,但也栽在了比她更恶毒的人手里,连生死都是未知数呢。”
傅咏兮长叹道:“自然不舍得,她原本还打算打了胎再办交涉的,这样对她而言更人道一些。她把这个计划告诉了我,最早也是希望我替她张罗这个。我起先也不很懂,打听多了才知道,打胎并不容易,也与许多人的道德立场相悖,因此愿意做这些事的,多是黑市医生。那怎么能行,一失手就是要秋月用整个后半生来忏悔年轻时的不更事。”说着,眼里泛起一片泪花,“我也替她想了很多,觉得男女之间实在很不公平。男人可以来去自由,至多被人说几句阅历丰富,女人则不同,还有生育上的纠缠。最后,两害取其轻,我倒认为比起打胎这个下下之策,生下孩子就走这个下策,也算矮子里拔高个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