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玉芳跟到门边望着他们,不由自言自语起来:“爸妈最近都怎么了?”
“这你都不知道,思想巨变,全国都巨变!”宋津方咕嘟咕嘟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拍着胸脯子邀功道,“没发现爸妈比从前可温和多了,有了家庭民主的苗头了。这还多亏了我,把学校图书馆所有的新派杂志都挨个借了一遍,每天给爸爸的书桌换新思想。”
宋玉芳撇着嘴笑了一下:“本性真这么能改就好了。”
宋津方一下子又泄了气,不停地甩着双腿,抱怨道:“姐,你要我怎么做给你看,你才觉得我是个大人了呢。”
宋玉芳端起碗来,笑道:“考个好学校,那就真是长大了、长知识了。”
###
民国七年的春天,对于银行业来说,宛如一个寒冬。推翻新则例的传闻愈演愈烈,央行改革受阻,势必会引起民间对国内银行业的看空。
中行股东在京发起股东总会,要求董事会拿出应对方案。
时任中行总裁的冯光华,走进大会现场前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却要硬着头皮站在主席台上,安抚军心:“各位股东,到会的同仁们,我知道你们都急于要知道,关于新旧则例的问题。上海的股东已经代表我们董事会,分别面见了大总统,以及代总理。就目前的形式来看,总统与总理一方面,皆允为维持。只要有挽回的余地,我们绝不会,也绝不能答应!”
这时,有几道身影闪入会场。其中一位直接奔向冯光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彻底击溃了他强装出来的镇定。
何舜清则走到最前排坐下,神色凝重地向孙阜堂解释道:“众议院今日议决恢复民二旧则例,咨送参议院……”说时,眼望向张庆元,默然摇头。
台上的冯光华看着手里的稿子,忽然感到自己连中国字都看不懂了,他匆匆走下主席台,从后边的侧门径直出去,奔回办公室去向财政部确认这个消息。
这个举动自然引起会场的一片哗然:“怎么不说下去了?出什么事了吗?”
张庆元气馁地垂手掩面,指缝间变得有几分湿润。
“可你是副总裁呀!”孙阜堂拍着他的肩膀,喟然长叹。
何舜清先一步走到话筒前,用沙哑的声音宣布:“各位,议程……议程出现一点小小的变动,下面请张庆元副总裁代为主持。”
头一次,这是头一次,股东会议上,没有任何的掌声,场面一度难以维持。
张庆元拿手狠狠搓了一把脸,红着眼圈,抬着灌铅似的双腿,缓缓走上主席台。告知全体股东,安福国会推翻新则例,已经不再是传闻,也不是秘密,而是两院议会正式受理的提案,一旦通过三读,民六则例将不再具有执行效力:“我很遗憾,我……各位股东,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当务之急,我们内部一定要保证诉求统一,无论对方以多么无耻的行径推翻新则例,我们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
###
中行与安福国会的较量,从桌下正式搬到台面上来。北京分行取消了员工的正常休假,除了照旧办理业务,也承担了一部分争取舆论支持的工作。
业务员纷纷出动,游说在京的大客户,向他们表明,一旦恢复旧则例,幕后黑手一定会伸向金库,损害所有股东以及储户的利益。
这天却是个例外,一队人马刚出门不多久,便折了回来,在一边大声议论着:“别提了,天安-门那边挤满了学生,根本过不去。咱们就站着看了一会儿标语,全是骂zheng府的。虽然是为了巴黎和谈的事儿,但骂得我心里特别痛快!”
那边讨论得正热烈,大门一开,傅咏兮气冲冲地进来了:“还见客户呢,我为了不迟到,从坐汽车换到人力车,结果车夫听着号外觉得生气,说今天不开工了,不要我钱都可以,反正他这会儿要声援学生去。”
宋玉芳撕下旧的一页日历,看着上头的日期,嘟囔了一声:“四号。”然后回头向同事们说道,“难怪呢,今天是礼拜天,学校都放假,自然就有时间出来抗议了。”
傅咏兮因为赶路,胸口正剧烈地一起一伏,加上一股愤慨的热血,整张脸都像烧红了一般:“要不是咱们银行出了大事儿,整天整夜地加班,我也会去的。我们可是战胜国,怎么弄得这样狼狈,还要把山东割给日本人。这场大战我们流的血难道少了吗?好不容易盼来了和平,日本却跳出来狠吸了一口血。我们的国格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