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床铺空着。
裴芮抱臂靠坐在其中一张上,注视尹伊格从床底下抽出箱子开锁,给她一包烟,再拿一瓶酒。
裴芮从烟盒里抖出一根,衔着说:“我还不知道你也喝酒。”
尹伊格:“偶尔喝一点。”
见她伸出手,他稍有迟疑,还是将酒瓶给了她。
“伏特加……”裴芮读出上面的文字,“度数挺高的吧。烈不烈?”
尹伊格:“还可以。”
“我能试试么。”
“……”
她一手揽着酒瓶,一手抽出嘴里的烟卷,往他眼下一送:“分你根烟,让我尝一口吧。”
长指压住眉骨,尹伊格叹了口气。
“……裴芮。”他低低说。
“嗯?”她歪头看他,黑色的眉眼齐齐舒展着,每一次眼珠的战栗都如同向他传达着什么,嘴上却很乖顺恳挚,“就一小口。”
他没办法拒绝,无言地为她拧开瓶盖,继而见瓶身被她托起来,仰头就是一口。
只一口,脸和脖颈立刻熏上淡淡的红,发隙间也兜满酒气。
她把伏特加还给他,靠在床上的背蜷得更深了,嘴唇并成一条线,可能在试图忍住咳嗽。
湿润饱满的目光将他整个人圈在里面。
尹伊格与她四目交会,然后错开:“我知道你要什么,但是……”
咽喉像是起了电,火花拉过整条声带,他的话也不连贯了,“上一次,我说的很清楚。”
“是很清楚。你信教,所以谈了恋爱就得结婚,结了婚才能跟女人上.床。你的意思不就是这样么?”
裴芮执拗地找回他深蓝的眸子,却发现自己根本走不进那片眼光里去。
他看着她,默认了。
上下两片嘴唇抿了又抿,裴芮问:“你们的教义允许你们杀人么?”
他略显意外。
“不允许。”
她把讽笑控制得很好:“这一条倒是能顺理成章就不遵守了。”
“我杀人是为了救人。”
他说,“……天父,他将会宽恕我。”
裴芮:“你知道军人的定义是什么吗?”
“……”
“军人是国家的战争机器,拥有行使合法暴力的权利。你们杀人不是为了救人,是为了巩固统治、攫取利益。”
“……”他屏息聆听,就着酒瓶把伏特加倒进胃里,舌尖不经意间滑过瓶口,她余热留存的地方。
“你们杀人是为了赢得战争,赢得战争的人才有权正义化战争。”
“……”
他依然站在原地,闷声不响,只是搁下酒瓶,又把视线放回她身上了。
裴芮还在继续:“你们杀人是为了……”
他近乎粗鲁地打断她。
“为什么要这样。”
裴芮一掀嘴角:“我怎么样了?”
他定睛望着她的双眼:“你想激怒我。”
“……”
“你以为我不想要你。”
“开玩笑,我……”她说到一半卡壳了,后知后觉问,“什么叫‘我以为’?”
“我想要你。”
他知道他肯定是醉了。不过两三口伏特加,丝毫无法干扰他的头脑清醒,思维敏捷。但他放任自己醉了。
只有微醺的状态,他才能允许自己打破理智的框定,随意一点,松懈一会。
然后吻她。
他直接倾身下来,遮去她头顶的所有光源,一手撑着床沿,狠狠撞到她唇上,舌尖破开一切阻障,把一粒辛辣的酒珠推进她的味蕾。呼吸本是冷淡的,在交缠之下温暖起来,最后滚烫滚烫。他用唇舌擦热她,用牙齿磨损她,让亲吻变得疼痛难耐。
她的气喘不匀了,七零八落的在他口中咬碎。
“你干嘛。”他退开之后,裴芮忍不住嘀咕,夹带自己也不明白的气恼和羞愤,“凭什么——”
“我想要你……但是不行。”他的声音从薄到厚,由轻变沉,“我不能接受一夜、一周、一个月,一年也不行……这些对我而言,都太短了。”
“……”
裴芮懂,她都懂,她只是不能应答。
他要的是完整的人生、全部的她。
他用自己的执着和渴慕混入信条教义,搭建成一套坚固的信仰与原则。
“我写了一份报告,申请让你们转跟第十一分队。”他的气质渐渐平顺了,然后沉淀凝定,再也不起波折,“明天我会提交给媒体中心。”
“理由呢?”裴芮问,“理由是你怕自己会爱上我?”
他沉默良久,再出声又是她的名字:“裴芮。”
每回他轻轻叫她,含义都不同。
这次裴芮也叫了他一声:“尹伊格。”
“……嗯。”
她坐在他一双蓝眼睛前面,忍不住微微调整肩颈的角度,然后抬着下颌说:
“你想试试么?”
“……”
“我好像还挺喜欢你的。”她说,“要是就这么走了,肯定不会甘心。”
“……”
“所以呢,你想试试么?”
没得到他当即的答复,她转身推门走了,连烟也忘了拿。
对此,季马给出评价:
“以利亚他家没人信教,我老觉得他也就是求个寄托,就跟我收集弹壳一样,当个小癖好,谈不上有多虔诚。”
裴芮心里爬过一排虚弱的烦闷,跟季马要了根烟,到室外空地上抽。
尹伊格有一天没和她见面,可能已经将那份报告递交了。裴芮原本这么以为,直到尹伊格带来去往前线配合作战的命令。
烟口在指间忽明忽灭,裴芮看不清他的脸,索性就不看了,低头感慨似的说:“等了这么久,真不容易。”
尹伊格不置可否。
夜风软弱无力,低垂着卷起沙土颗粒,一簇一簇的扑到军裤与长靴上。裴芮坐在台阶间,视野就只能到这个位置。
他一条腿忽然屈下来,温凉的手扳住她的肩,紧接着围绕上来的是两条手臂,坚实的、有力度的拥抱。
“还有。”他说,“……我想试试。”
裴芮在他怀里茫然地想,他真是个典型的军人,连拥抱都带一种仪式感,像是在敬礼宣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