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倪继续说:“赵大叔是可怜,因为他连续失去了最亲的人,可他还有当说书人的念想,这个村子好像人人都有念想,只是这些念想看起来很遥远,很不切实际,跟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有些不同而已,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就否定了这个地方,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否定我们自己?
黄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终点,我们都只是这个世界最渺小的过客,既是过客,怎样才叫希望,怎样才不算荒唐这一生?
得到无尽的财富?人一死,多贵重的宝石都带不走。
为了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名字?短短的人生眨个眼就过去了,到时化成枯干的骨,留名又有什么意义?”
叶柳认认真真看着汤倪的脸,皱着眉,显然正在思考汤倪的话,对于汤倪那些问题,他没有答案。
同样,汤倪自己也没有答案。
在这小小的村子里,在这小小的石屋里,两个还没来得及认识世界的年轻人,被从希望村感受到的荒唐和悲冷,推进了一个茫然彷徨的世界里,那世界满天满地都是雾,脚下是黄黄的土,分不清方向和终点,或许没有方向也没有终点。
沉默了很久很久,叶柳苦涩地笑了起来:“或许卫校长是对的,他说过,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永远都无法看到它的答案。”
汤倪说:“我觉得所有的事都有答案,只不过答案在每个人的心里,而每个人心里的答案都不一样......”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好像只是晃一晃眼,就已经到了开学的日子。
叶柳和汤倪虽然陷入了茫然,但在这三天里,他们还是很负责任地把手里仅有的两本教材翻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想象着开学那天自己会看到一张张什么样的脸。
黑的还是白的?眼睛是大的还是小的?他们又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呢?
除了翻看教材之外,两人在这段时间里还不断讨论着上课的方式,最终明确了分队教学的方法,但这样的方法显然会让唯一一间教室的气氛变得杂乱甚至是混乱,所以分队教学只能占据总课程的其中一部分,王岭以基础为主的统一教学方式还需要延用下去。
另外他们还打算更多开展一些课余的活动,在教学条件极其有限的情况下,想在精神层面上给孩子更多的影响,至少让阳光的暖意多晒在他们身上。
叶柳和汤倪拿着教材书早早来到学校,卫铭和王岭还没到,好在昨天卫铭给了两人学校的钥匙,两人到了办公室,先是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遍,然后打开了教室的挂锁,又把教室的窗户和课桌讲台擦了一遍。
尘没了也就干净了,干净了却还是破破旧旧,堆着久久消散不去的腐朽的味道。
做完这些,汤倪的脸上渗出了细细的汗,她踏上教室前的小土台,背着黑板,把两只光滑的手撑在讲台上,闪着光的眼睛缓缓慢慢扫动着,像是要把教室每一个角落都深深刻进脑子里。
叶柳回头看了一眼,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你站在讲台上的样子真像个老师。”
汤倪没有止住流转的目光,笑着说:“再过一会我就真是一个老师了,可以说,我的梦想就快要实现了。”
“你为什么想当一个老师?”
汤倪的笑更深了些,大大的眼睛里流动着异样的光彩:“小时候我是个很顽皮的女孩,经常做些让人很头疼的坏事,不仅老师们被我气得够呛,连我爸我妈都恨不得能把我绑在家里,才能少闯些祸。
就这样读到了六年级,我遇到了陈老师,对于我的顽皮,她不仅没有任何的责备,反而还夸我很有活力和朝气,那时候我考她的英语科目只考了四十分,她就摸摸我的脑袋,鼓励我说下次我一定可以进步,而且在每天放学以后都单独留下我,一遍又一遍教我不懂的单词。
后来有一次,我不小心用美术刀给同学手上划开了大口子,那同学的家长找过来,气势汹汹的,这时候陈老师就用她那瘦瘦小小的身板挡在我的面前,一个劲帮我道歉,那时候我看着她的背影,像看到了一座最高大的山......
就这样,我慢慢改变了,开始变成了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就是因为陈老师我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精神上的影响竟然会那么巨大,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下定决心要当一个老师,继续把陈老师给过我的关爱延续下去。”
叶柳看着汤倪那双发亮的眼睛,说:“汤倪,我好久没听到这么温暖的故事了。”
“你叫我什么?”
“汤倪啊。”
晨光透过木窗洒落在这间并不宽敞的教室里,汤倪的脸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衣,发着动人的亮:“这位同学,请叫我......汤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