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扶瑄却一把攥过她手:“眼垢脏,不许你触,我这便去洗漱洁面。”
初梦替他理着微微粘连的鬓发,叹道:“长公子到底便应有个长公子的模样,如此为了一名女子萎靡颓唐,传出去只叫你为他人笑作‘罗裙底下之人’。”
“为你我便做天下人笑谈又如何,你知晓的,我从来不惧如此流言,况且我前时已昭告天下,我为龙阳中人。”
初梦一怔,只黯黯道:“你不听从我的,我这颅脑内的淤血便又要疼起来了……”
“好好好……我应承你便是!”
初梦郁叹一声:“昏也好,醒也罢,当下可暂脱喧嚣,得一刻逍遥,我倒是感铭着颅脑内的淤血得救于我。”初梦说罢又觉着心内懊悔,既是她将自己陈述得如此出世避俗,便是离了乌衣巷去外头山林隐居才好,为何仍要投身于此,更掺和名利场中事搅弄风云呢。“不瞒你,我确有些疲惫了。”初梦幽幽然道,又沉了半晌,郁叹口气,“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嗯,饮药罢。”扶瑄却置若罔闻,只淡笑着将一旁的药端来,也未知扶瑄用了什么办法,那药竟始终腾着热气,随时待命喂饮。
“你不惊奇是何苦衷么?”初梦睁大眸子,那桃瓣秀目中又升起了从前的灵气。
“好,是何苦衷呢?”扶瑄兀自用勺搅动着汤药,那醇厚黑褐色浓浆挂在冰玉碗沿上,露华凝滴。
初梦轻叹一声,她知扶瑄素来秉性,倘若她不愿说,他从来不问,便是如此知情识趣,可如今,她想说,可她又迟疑了。
那梦中所见之人,可是从前桓皆口中的“雪心”……她唤自己……妹妹……
“扶瑄,你可还记得,从前我与你说,我因战乱与家人流离失散,这确不假,但我欺瞒了你,其实我知我家人已是亡故,唯有一名异姓弟弟大抵尚在人间。”初梦又叹了口气,神色悲悯,“我也不愿说那‘大抵’二字,但是大抵,弟弟与我并非胞生,但机缘巧合,却成了我于乱世中最亲近之人。前时他离家抗敌之后,我便与他断了联系,至今杳无音讯,我南下中原流浪时,便自市井村民口中听来,王谢世家乃天下最盛大家,故而我私心想来,倘若潜入府中打探,或许会有我弟弟消息……”
“你弟弟,并非寻常人罢?”扶瑄淡淡道。
初梦微微颔首,与同样心思聪慧的二人间,灵犀一点,无需旁多的赘述便可直截了当。
“我弟弟是鲜卑胡人,我,亦是。”
那窗外卷云忽然凋敝了艳阳,恍若日暮斜阳,但听得四下静谧悄悄中有几声飞燕啼鸣,那归燕新客不知何时于乌衣巷内檐下筑巢,前时匆忙,未曾细观,而花落花开,万物之序从不因人心而变。从前攀于窗棂外的那枝木槿花,亦因这阳垂敝了容颜。一时间,但见狂风而起,凌空过窗,撩拨屋内二人丝发飞扬。
初梦终究未敢说她从前身为鲜卑王妃之事,太过荒诞,也便不堪回首。
扶瑄终究亦未敢说他从前已知初梦胡人身份之事,太过透彻,恐引她惶恐不安。
“是。我弟弟名唤段冉,是个鲜卑的少年将军。”
初梦只当是她道破口后有无尽畅快轻松,未料,竟是无尽不安烦绪如这狂风一般腾卷又起,吹得她心神浮沉跌宕,难以言喻。
“但我对天起誓,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住你与乌衣巷之事!”
“嗯,我知道。”扶瑄欲言又止,直直凝着初梦良久,只淡淡道:“起风了,大抵大雨滂泼降至,我去合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