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谷时,师父就曾不止一次教导:做人莫做英雄,坑谁别坑自己。在这种指导方针下,那些师兄师姐们都各有各的不靠谱。我呢,因为又笨又懒,武也好,文也罢,对师父所教都只学了个一知半解,对他这句指导性的话更是不曾细细研读。
如今,重重敌军之中,我带着大肚子的苏沐单枪匹马作战时,彻底领会了这句话的含义,只后悔自己当初上课不好好听,以至于有今日之危。
如果有命回去,我一定要给师父结结实实磕三个响头,以谢师恩。谷中时,我曾听二师兄提起,说师父是个吊炸天的隐士,大家万不可小觑了。
那时我见识浅,不肯信,现在回想,他老人家一生收了十位弟子。其中出了一位皇上,一位大将军,一位武林盟主,一位江湖门主以及数位颇有名气的侠女侠客,还有虽然一无是处但却成功嫁入豪门的我,这种手笔岂是一般人能拿出来?
只可惜我当初有眼不识泰山,将他老人家视为山野村夫,不肯认真聆听他的教诲。现在只能闷声吃大亏,悔之晚矣。
战场之上,分分秒秒都是徘徊在死亡边缘。失去将军师姐这个大目标,敌方将士怒气无处发作,便将我视为此战的小目标,一个个不要命地杀来。
手又抖起来,腿脚直发软,幸好骑在马上不至于瘫倒动弹不得。我下意识地往苏沐肩头钻,喑哑道:“我们要死了。”刚说完,想起他之前的训斥,我又忙坐直身子,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苏沐这次倒没呵斥我。他攀了我的脖颈,凑上来亲了亲我的唇角,笑了一声,叹了一声:“阿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本该由我保护你,现在却要你保护我,真是难为你了。”
心中万般委屈与酸楚,我眼圈一红,忍不住又要哭。
苏沐倾身抱我,附耳轻声道:“如果有来生,我定不会再有丝毫大意,定要护你一世安好此生无忧。”
眼泪“唰”地流出来,模糊了视线。胆气涌上来,我一把抹掉,握紧了手中的剑:“我们这辈子还没过完,说什么来生。我现在是铮铮的男子汉,是大名鼎鼎的剑冢少主,没你想得那么没用!”语毕,一脚踢向马肚,驭马冲了过去。
谷中时,我连鸡都没杀过,如今却要在战场杀人。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杀,还是被杀,这是一个很容易选择的问题。
虽然我剑招烂到了家,但苏沐的身子很好用,这可是江湖中顶尖剑客的装备,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最初我一边冲一边哭一边砍杀,再后来就麻木了,甚至对刺在身上的伤也几乎感觉不到疼。
向前,一路向前,只要选准一个方向不断地向前就能开出一条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但只要这一秒还活着便要为下一秒挣扎。
遇上谢南月时,我甚至看也没看就提剑砍过去,幸好他身边的军士反应灵敏,及时挡下我的招式,气急败坏道:“苏公子,是自己人啊。”
瞳光一点点聚焦,透过满面的殷红,渐渐察出熟悉的轮廓,我抹去面上的血水,机械地打招呼:“军师,你也在这里。”
谢南月亦是一身狼狈,骑马靠近,拍上我的肩膀:“难为你了。”他又凑上来察看我身前的人,忧心着,“苏公子怎么样?”
闻言,我鼻中一酸泪又流了出来。苏沐坐在我身前,以身做盾尽力护我,受的伤远比我严重,此刻浑身似染血,早已疼昏过去不知吉凶。
谢南月检查一番,见伤势颇重,将人接过去在马上敷药缠绷带,皱眉:“莳萝,你好歹护着他些,怎么伤成这样?”
我担心得厉害,干着嗓子道:“会不会有事?”
眉头皱得更紧,谢南月叹道:“要早些突围出去才好,拖得久了恐怕难测。”
“知道了。”两指并起,将剑刃上的血痕擦拭干净,我倒提了剑,打马跃向前。目睹着惨烈的一幕幕,心情竟慢慢平静下来,不觉悲痛不觉恐惧,麻木着不起波澜,“军师,你带他离开,我来开路!”
谢南月犹豫片晌,终道:“你……小心。”
谢南月身边的军士实力不弱,再加上我,众人趁着混乱竟也一口气突出去,向左窜入山间小道准备逃命。韩胤立于战车之上全盘指挥,于乱军中识出谢南月,高声令道:“穿青袍的那人是方晗军师,拦住他!”
此令一出,北军立刻集结成队,追着我们喊杀声震天而来。
山路逼仄崎岖,行马不易。不多时,敌军蜂拥而至越来越近,眼见就要赶上。谢南月勒转马头,向众人拱拱手:“既然对方追的是我,你们先走,我来应付。”
谢南月是文士,武功比之方晗差得太多,甚至还不如在场诸人。此刻他要求殿后,那么定是要牺牲自己为众人换取生机。
对于西北军而言,谢南月的重要性不亚于方晗,这些年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武艺高超能征善战,一个谋略出众运筹帷幄。守卫们听闻此言,知他打算,不依:“将军还等你汇合东山再起,军师万不能在此处出事。”
数位军士抢步向后,横刀立于山口:“军师速速离开,我等断后!”话音未落,敌方军队追上,弯弓搭箭,箭矢铺天盖地射来。
一名军士防备慢了,惨叫一声当场毙命。
“想走?那也得问问本宫同不同意。”一串如莺啼啭的轻蔑笑声,一位遮着轻柔面纱的倾城美人,宁月驾着马,越众缓出,如俯视蝼蚁般扫过我们这些人。
谢南月亦笑,勒转马头回身,冲我挤了挤眼,又隔着狭窄山道与她相望:“那……敢问帝姬可否同意我等离开?”
我:“……”靠!特么现在还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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