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去河边溜达了吧。”
透过起伏的青葱芦苇,依稀能看到相拥而立的一双人影。莫靖则定定地看过去,眉心紧蹙。方拓暗笑,胳膊肘戳戳夏小橘,凑到她耳边低声说:“等着看好戏,莫大又看我师父不顺眼了。”
莫靖则依旧眉头紧锁,他想的是,邵声是师父,自己是师兄,差辈了吧。
他并非看邵声不顺眼,而是满心郁结,一脑门官司。在阳朔时,邵声一路从北京赶来寻找莫靖言,他略加思索,已经想明白当年几个人之间的纠葛,本意并不想让小堂妹再去淌这摊浑水。
他曾经对邵声说,“如果我有表决权,我是坚决反对你们在一起的。可是这件事情上,莫莫才能真正的一票否决。我是不大理解她的这种感情,但是我也只能支持她的决定。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记得我说过,谁对不起莫莫,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他也说过,“我不希望莫莫太早结婚,也不想她太早生孩子。她这些年也并不开心,她在我们家被宠了二十年,凭什么遇到老傅和你之后,要吃那么多苦?我心里她还是个小女生,而不是个拖家带口的家庭主妇。这个转变太大了,别说她适应不了,我们全家都适应不了。”
邵声当时也都答应了,为什么自己头脑一热,就答应他们早作准备,还说出自己去和家里协商,要是生个孩子就好了这种话?
莫靖则想,当时自己一定是喝多了。
饮了一杯,叫做岁月的醇酒。
春节在家时,莫靖言曾经问他,当初为什么选择孙维曦,又是如何看待左君,是否无论选择谁,现实的原因都会超过心底的感情,或者说,感情的多少,会被现实左右。
莫靖则当时笑话她的小女儿心情,说只有对她这样的小女生,感情才是最重要的事。
莫靖言的答复是:感情未必是最重要的事,除非你遇到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对于妹妹认真的回答,莫靖则曾付之一笑。他认为脱离现实去谈感情,本来就是镜花水月,自寻烦恼。说不上幸与不幸,只是她和邵声的纠葛没有断,两个人恰好在还能选择的时候遇到彼此,除了要说服家人,也不需要再冲破什么桎梏。
而不是每个人,都能兜兜转转,和自己的过去相逢。有些不曾说出口的再见,或许便是再也不见;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邵声和莫靖言之间的事,包括后来二人的种种经历,要如何和家人交待,莫靖则还没想好。前两个月他曾回了一趟老家,想着探探叔叔婶婶的口风,也顺势铺垫一下。平时他最不喜欢被七大姑八大姨围攻,聊自己的个人情感问题。这次为了莫靖言,牺牲在所难免,在家庭聚会上多喝了几杯,酒酣耳热的时候聊起来,连从未提起的远在阳朔的小女友都招认了,由此说到年轻一辈的感情和婚事。
婶婶也说,感觉莫靖言谈过几个男朋友,都没有结婚的意思,也没往家里带过,大概还是没遇到可心的人。叔叔则不以为意,说家里虽然也着急,但莫莫这么好,再等上两年也没关系,总要有个好归宿。
莫靖则有些后悔答应堂妹,一切都由他出面想办法,但当时看着莫莫楚楚可怜,想起她这么多年的艰难和委屈,又不忍心让她再难过一次。
感情终归是个难题,没有定理,无法证明,为什么非要自己陷入这种不可自控的漩涡?
莫靖则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他去派出所办理了户籍证明,回来途中恰好路过博物馆。他邂逅梁忱,从美国无奈归国的那个冬天,曾经特意来过,但那时候没有带身份证明,所以不过在门外看了一眼宣传彩页。这次他东西带的齐全,想了想,掏出身份证,信步走了进去。
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来过这个地方了。
装饰已经焕然一新,但布展的位置还没有太大变化。跃层的穹顶下,依旧摆着恐龙化石骨架。
不过这已经不是他当初和梁忱一同看到的那一具了——最初那个,在一次巡展中失火被烧。现在的这个是新出土的,规模更为宏大。
他在圆形展厅的一侧找了一张长椅,安静地坐下来,定定地看着眼前高耸的恐龙标本。恒温恒湿的展馆里,暑意顿消,心情也安宁下来。
深棕色的阔大腿骨化石,将对面观众的身体遮了大半。她坐在对角的长椅上,只露出裙摆一角。只是她也不急于离开,在那里坐了不知多久。
莫靖则起身时,下意识地侧头;对方似乎感知到他的动作,也一同侧头过来。隔着一亿年前白垩纪时期的鸭嘴龙,仿佛看到时光深处的自己。
莫靖则不禁微笑起来,有些舒心,有些欣慰。她也是,笑得自然而然。好像两个人并没有分开一年多,不过是像以前上学路上,每天在街口看到彼此时,只有二人之间才会懂得的会心一笑。